年味是什么?假如我问你,你会思忖一会儿,然后会说以前如何如何,现在又如何如何。我晓得你又在忆苦思甜。如今年味实实在在地变淡了,过年不就那么回事,用不着你盼,等日历薄到最后一页,就是除夕了。它是岁暮的一扇门,人生路上的一道站,稍歇、重整、起航,都在这里。
时下过个年真的是急匆匆地,从除夕算起,到正月初六,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天,正月初三一过,刚渲染起来没几天的年味就清淡了下来。初七,春假结束时,天空里的爆竹味儿已稀释至尽,推杯换盏也渐渐平息,工作又把生活拉回了平日的琐碎。到了元宵,过年的味儿便像泄了气的皮球。
以往过年可不是这样,按老底子的话,元宵没过,年都不算过完,正月里人们都应只吃不做。那时不管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都不似现代人这样急着赶路,成天到晚把自己装扮成大忙人。正月里,乡间的泥土冰封着,农具间的锄头、铁镐、铁锹,还要沉睡些日子。农人迎来了一年里最惬意的日子,满满地懈怠下来,懒懒地早睡晚起,早晨日上三竿时,各家各户才开门淘米做饭。那时没有手机、电话,晌午时,一家人正用着中饭,亲戚突然而至,连忙淘米做饭,菜是老早就备好的,井边一番忙碌后,一顿待客的饭菜就完工了。走得近的亲戚,春节前几日就你来我往好了,稍远的亲戚,走动得较少,往往说来就来,没个准信。除夕多买的韭菜、大蒜、芹菜、冬笋、菠菜,还在屋后的雪地里掩藏着。挂在菜笼里的油豆腐嵌肉、红烧肉、白切鸡、蛋饺、老笋干、韭芽炒肉皮,也只需在灶头热热就行。这几样大菜,不端上餐桌,怕怠慢了客人,端上桌,客人又做推让几番不吃。初十过后,主人才慢慢将这些炖了好几番的大菜消受了。如今,亲戚多的人家,过年走亲访友真是件劳神事儿,既要备份不浓不淡的年礼,又要赶一趟又一趟的年酒,七天春假,年酒吃得如同遭罪,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赶在过年前置办几桌,将亲戚邀齐了,来得干脆。
过年的方式早已暗暗发生了变化。但不变的还是团聚。年味再淡,还得好生伺候着,平日里吃得再好,穿得再靓,玩得再High,过年时仍得打起精神。要说时下过年唯一的稀罕,还得数那“难忘今宵”了三十几载的央视春晚了,或许它比不上一部贺岁大片那么过瘾,但冲那花了数月凑足四个多小时荟萃了小品、相声、曲艺、歌舞、杂技、魔术等众节目,也着实不易了,瞧一瞧哪几张老脸仍会上,哪几块小鲜肉会有幸冒出来,谁的小品让人难忘,谁的歌曲真唱假唱。春晚坚持了这么些年,以前是闭门办,后来是开门办,如今是拆门办了,能玩的招数也玩遍了,再折腾出什么新花样,也终赶不上观众日新月异的口味。你只需抱着平常心,多一份怀旧的心去看,还是能收获什么,此时此刻,你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唠唠话茬,嗑嗑瓜果,春晚的气息就立马向你扑面而来了。
我想年味,还不全于此吧。年味,意味着回家团圆,世界再大,故乡就只有一个地方,无论回家的路有多远,多难走,旅人早已归心似箭,回家的车票早已在胸口捂暖,回家的路程早已在心里丈量几番。你异乡打拼了一年,就是为了年底的回家,人生若没有回家,那在外打拼便失了意义,人生若没家可回,那人世间的游走,又何谈滋味?过年,就成了回家最好的契机,有家能回的人是幸福的,因为有回家的念想,在异乡才更有底气,无论家乡在哪儿,哪怕是穷乡僻壤,人们都会义无反顾地回家,回去瞧一瞧好久不见的爹娘,抱一抱许久未亲的孩子,唠一唠收起已久的乡音,望一望梦里依稀出现的远山瘦水。
世所罕见的春运大潮,便是举国上下奏出的回家团圆狂想曲。时空,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从未拉开。维系他们的,便是过年。人们虽然把小家安在了天南地北,五洲四海,但老家就只有一个,那是一个升起乡愁的地方,那里才有自己最想要的年味。
我一直想,真正有乡愁、年味最浓烈的地方,恰恰是在那些穷乡僻壤处,那里的民风最纯朴,民俗最完整。那些在异乡打拼的农民工,内心都有一份真实的乡愁。他们义无反顾地出门远行,为的就是年末收获满满地回家团圆,谁不想过一个有滋有味的年呐。他们的孩子,他们的老人,不会像我这样奚落渐淡的年味,他们过年的冬衣陈旧又老土,除夕的食材简单又寒碜,他们看春晚的电视机,可能仍是黑白的,有的或许靠收音机听一听春晚,他们也渴望真真切切地感受一回香甜的年味。也许真正祥和、喜庆的年味,应该兼具慈悲、友善吧。
我想,年味里理所应当还要装进感恩与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