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重阳)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词牌名。初见于毛滂《东堂词》,词中有“人在翠阴中,欲觅残春,春在屏风曲。劝君对客杯须覆”,词牌取义于此。双调五十二字,上下阕各五句,三仄韵。
曲牌名。北曲入黄钟吕,***八句,前五句系词牌的上阕,略有变化。一般用作黄钟套曲的第一曲。
本词为节令抒怀之作。时逢重阳,作者通过独守闺房,寂寞抒怀,及把酒黄昏,赏花东篱等诸多真实的生活场景,表达了于佳节思亲的人之常情。然而也是这最为生活化的描写,造就了千古名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以花拟人,以景托情,情真意切,意趣峰奇,思意绝美,为后世所赞。
集评:
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政易安作也(《琅寰记》卷中引《外传》)。
写景贵淡远有神,勿堕而奇情;言情贵蕴藉,勿浸而淫亵。“晓风残月”、“衰莫微云”,写景之善者也;“红雨飞愁”、“黄花比瘦”,言情之善者也(《论词随笔》)。
词之用字,务在精择:腐者、哑者、笨者、弱者、粗俗者、生硬者、词中所未经见者,皆不可用,而叶韵字尤宜留意。古人名句,末字必清隽响亮,如“人比黄花瘦”之“瘦”字,“红杏枝头春意闹”之“闹”字,皆是,然有同此字而用之善不善,则存乎其人之意与笔(《论词随毛》)。
无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调,元人词曲往往宗之(《云韶集》)。
此阕为李易安早期代表词作之一。以“重阳”为题,抒节令思亲之情。
首先我们看到,这道词写的是重阳,既为农历九月九日,已到秋之时令,白昼应是越来越短,这里首句却是“薄雾浓云愁永昼”,何来“永昼”之说?显然这是作者自身的一种心理感知,于心理上说,时间对于快乐与痛苦的心境是分别具有相对意义的,乐而忘时,愁而步艰。作者正是对“薄雾浓云”特别敏感,以心愁之,心绪凝结,不得舒畅,当然就自以为是“永昼”之愁了。而这一切皆源于两地分别的相思之苦。
“瑞脑销金兽”,瑞脑,即龙脑,瑞龙脑,一种名贵的香料,金兽者,指兽形的香炉。“淡烟炉中起,袅袅浮清室”作者感怀之时,枯座房中,对着“金兽”出神。炉上轻烟正如心头情思,悠悠无尽。瑞脑虽有尽时,时光亦有老时,唯孤寂苦闷之情思难了难终,有之增而无之减,更勿言排遣。
首两句,一句言外,一句言内。云烟雾气相溶相合,情景相交,整篇词作就在这种阴郁迷离的氛围中铺展开来。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虽是夜晚,却又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秋意寒思透过帷帐侵入不眠人肌肤。好一句“凉初透”,秋寒、心冷,字字点睛,意气满纸。重阳日,本为赏菊登高之佳节,当是味意盎然。无奈何,亲人不在身旁,一个“又”字惶恐、忧怨、无奈,道尽心中离愁别恨。
“东篱把酒黄昏后”,“东篱”出自陶渊明《饮酒》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潜之意,悠然自在,超脱化外。而作者酒在饮,花在赏,却是应景聊复,借酒浇愁之态,奈何愁上添愁,更对日落昏老的苍凉暮景。怎不惹人伤怀悲愁。
北宋诗人林逋咏梅名句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里以暗香指梅花。而易安词中“有暗香盈香”的“暗香”代指菊花,菊花经霜不落,傲骨迎风,风格近梅花,指标作者意趣脱俗,胸怀高洁。
尾句“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为全篇高潮,“莫道不销魂”破空而出,道破多少含之无露的情感,是人性无可压抑的真实情感的爆发。用江郎《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销魂”二字,点出种种愁苦皆源自离别之痛。用于尾句,如灯启航、如钟醒目。尾句双重否定的语气仿佛不是出自词中女主人公之口,倒更像是在旁为之动情感伤的第三者。这种书写作角度的改变,正是易安行文大胆出奇、峰峦突起的独特魅力。作者超越了词中的那个小我,对自满怀同情,以“莫道不销魂”感慨之。更指点读者“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样作者的情感通过第三者语气的渲泄,这种自我反观,将愁苦对象具体对象化,加以观照和呤味。可谓情境深沉,掠人心魄。
宋词人程垓《摊破江城子》曾将人与梅花比拟,“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似有神韵。唐司空图《诗品·典雅》“落花无言,人淡于菊”易安之“人比黄花瘦”似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