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俗语,“川人出夔门是龙,不出夔门是虫”。
出自《巫山记忆》
小 乔
正是暮秋时节,江风拂面,清凉如水,我不由裹紧衣服,顺着万州城江堤信步而去。
打鱼的小船已经靠岸,夫妇俩一边唠着家常,一边分拣捕获的鱼虾。鱼虾不大,数量却不菲,满舱活蹦乱跳,想来也对得起一夜的辛劳了吧。
江边已是三五成群的浣衣女子。江水清澈,笑语荡漾在薄雾中。旁边摆放的,则是一台台专事经营的洗衣机。衣物搓洗干净后,便放进洗衣机甩干水分,套好塑料袋背回家去。
传统与现代,原始与创造,竟配合得如此默契自然,天衣无缝。在洗衣这样简单的一件日常小事上,也不例外。一天天重复着,一点点改变着,日子在江水中反复搓洗,化作泡沫,慢悠悠地转着圈,流淌着。
目送着一个接一个的背篓消失在迷蒙中,思绪仿佛走进了远古的梦幻。远处江面上是往来的轮船,身后已是车流滚滚,一段河廊却把我们一下子拉回到过去,拉回到远古的生活年代里。
时空变迁,不经意处留下一段亘古不变的生活。一如晨雾下的长江三峡,在记忆里日夜奔流不息。
我追寻着这份记忆而来。
原本行程是往渝东南而去,记忆中的三峡涛声却从远古汹涌而来,仿如声声召唤,召唤失散的游子。终于割舍不下这份亘久的思念与记忆,执意要来探访这位未曾谋面的故人。于是,奔赴巫山而来。
夜宿巫山,无端地,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梦见家中的老母亲。一个游子在时空中疾速地往返。
思绪伴着窗外隐隐的江浪声翻腾,不禁无限感伤,久久无法自抑。披衣起身,摸索着来到窗前。月光淡淡地洒在江面,远处江面上闪烁着几盏渔火。知道现在是在巫山。
只是,眼前的巫山已非记忆的巫山,记忆的巫山已全部淹没在远处百米深的江底了。眼前的三峡也并非昔日的三峡,不再是往昔的滩峡相间,水流湍急,如今惟见水光粼粼,波平如镜,已然成为水库。
当地人有句俗语,“川人出夔门是龙,不出夔门是虫”。遥想当年的川人出川,会是怎样的情境?行舟狭窄湍急的江道,九死一生。累了,天黑了,不免要泊舟停憩,住进沿江的客栈里。在客栈里,回想着一路上的惊心动魄,前路更不可预测,孤舟一系故园心,夜晚的他们,一定会更加地脆弱,更加地想念刚刚作别的父老双亲。
三峡出川的险难,已非今日所能想见。在古人的记载中,两岸悬崖峭壁上,还是虎猿成群:“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据说,后来还发生过猿猴丢石头砸伤船上游客事件,为了保障安全,曾进行过大规模的驱猴运动,如今该已是绝迹了吧。
年年岁岁人不同,岁岁年年红叶似。秋冬时节,三峡观红叶,已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游船特地靠岸,让我们上山拍个够。大家拍得无比热烈,恋恋不舍。但同样是红叶,在三峡中的诗人笔下,却不见欣赏惟有凄凉。“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实际上红叶也是一个衰败的气象,叶子先红,红之后就该掉了。白居易说,“落叶满阶红不扫”,都是一地红叶的凄凉。
凄凉或是欣赏,不过都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同样面对一座神女峰,诗人舒婷写下“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膀痛哭一晚”(《致橡树》),而同行的乔林生诗友,却反其意而用,吟出的是“与其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不如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当年的舒婷还未真正涉足文坛。某日她陪老师蔡其矫在厦门鼓浪屿散步。一生追求人间美好事物──也包括美女的蔡其矫表示,他邂逅过不少漂亮女性,可惜大多数是头脑简单,缺乏才气;然而有才气的女性,样貌不一定娟好;既聪明兼且美丽的女性,不是没有,却失之泼辣和强悍,令人不敢造次。
对此,舒婷大不以为然。她觉得天下男人都要求女人的外貌、智慧和性格的完美,这只是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以为自己能取舍受用。其实从女性的角度,她们有“自己的选择标准和更深切的期望”。因此有感而发,返家一口气写了《致橡树》这首成名作。
千年不变的守立,千年不变的姿势,幻想着要不要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的,只是千年的仰望者。身为女性的舒婷与身为男性的诗友,彼此的心意竟是截然相反。正如云遮雾绕的神女,有谁看清过她真实的容颜,又有谁猜透过她内心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