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屏大桥乡一直向西蜿蜒公路七公里,一围水泥护桩弯道,再一条四公里长的鸡肠土石山路,便到了石屏县硝洞二级水力发电站。
春天雨未及,山谷底的大桥河现在是一条溪流,河水温吞,恹恹流向小河底方向。
抖音上那段瀑布视频路转溪头忽见。一百米开外,一条白练挂在山腰,哗哗声响渐入耳际。
白练逐渐清晰起来,长大在眼前。
这一刻,我只有呆傻的份,痴痴愣愣的。这是我早已想象无数遍,且无法更改的脑中烙印。
哦,想起来了,这个烙印是小时语文课本上朱自清先生的那篇《梅雨潭》。几十年了,却仍然背得出口:
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几绺;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
《梅雨潭》的优美文字也在眼前的瀑布上鲜活描述。
而我隐隐感觉到,《梅雨潭》里的瀑布似乎斯文了一些。
眼前的电站瀑布裹挟着几丝野气。
它不是自然瀑布,它是水电站暂不发电而截流形成的瀑布。
而这练瀑布却很自然,温驯水流终于找到了它的突破口。它不再压抑,它率性而为,它一股脑儿倾涛下泻。
它在山尖上得到了最野性的释放。
水花肆意溅跳,纷蹦成几绺,绝不回还。一瞥间,激情与山岩石罅抒怀,灵性与孑草树棵缠绕,而后决绝无情,再无半分停留,水墨成一卷浓墨古画。
古画写意酣畅,并不作半分踌躇,更无一丝做作,由无形高手卷起千堆雪。
一点一撇一顿,霜雪古道,钩月清秋,毫无拘泥,竟然就跃然纸上了。
我只能说,最高端的自然之力,也至为朴素简单,朴素简单到无力复制。
李白《侠客行》里的诗句也不用复赘解析:
?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而这白练又偏偏风情万种,下泻气势轰轰然,行成一道凉润湿风。
风吹有情,知音难觅,水雾轻淼,若即若离。它的微微气息,不经意间就撩拨心弦。这一道无需言喻的迷离眼神,直叫人无法拒绝。
于是,瀑花氤氲,雾裙轻拂,脚步便被施了魔法,再也动弹不得。纱络窈窕,水雾无语,脸颊便被摩挲轻抚,肌肤为之一颤。
瀑之语,浅吟低徊,令四月的大桥河谷热风不再。
这一刻,人瀑相融,心之悦在山莽莽深处碎一地。
飞瀑落差估摸四十米,它一泻至底,又是一番乱石穿空,卷起千堆雪的境况。从此,它收起不羁的画风,性子立时变得内敛柔顺,然后扭了扭腰,绕过突兀乱石,挽手大桥河水,一路向西而去。
它并没有形成深潭,亦无潭边的那一座亭台。深闺苍莽大山,却绝不影响它的绰约风姿。
无限风光在险峰。
我只能说,这瀑之飞语,瀑之风影,瀑之芳华,瀑之无拒,是石屏乡野的一道彩虹。
这道彩虹瀑布亦是一只眼。
这只眼与沉迷大美山水的众之眼温情对话。大山默语,大山的无限力量亦由这只眼神情代言。
水到绝境是飞瀑,人到绝境是重生。
我不知道人到绝境是重生对不对,但我知道身临瀑布有重生之感。
瀑布周边,早就是一片人的风景。
车辆,帐篷,拍摄取景;野餐,烧烤,热烈烟火。
瀑布边是一块平坦场子,一群男女舞者干脆携来大功率播唱音箱。舞者们围成一个大圈,广场舞,迪斯科,探戈,交谊舞,尽情释放情绪。音乐高亢,甚至盖过了瀑布的飞泻之声。
瀑布与溪河交汇了,水流旺了起来。水总是具有致命吸引力。顽童们没有大人的矜持,早就在河里忘情了。他们一刻消闲不下来,吵吵闹闹,接受世界给他们的疼爱,翻个身,去顽石间寻找几十年以后的童年记忆。
河道里蛙的恋曲开始旁若无人,山野布谷鸟已在欣然传唱。悠然之声全为这道飞瀑而约。
一头是自然之音,一头是人间烟火。这道瀑布与人间烟火默契厮守,谱出一阙和谐诗韵。
? 2020.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