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潮 弄潮 观潮
■ 骆塞夫
八九岁时便背着家长偷看《水浒》,印象最深的是书中对鲁智深圆寂的描述:钱塘江的潮声一起,修行到家的花和尚坐化而逝……因此,我就知道了“潮信”,而那一句“噫!钱塘江上潮信来,方知我是我”的禅诗,更是让人读得心惊胆战。英雄之死让人铭心刻骨,铭心刻骨的还有一个字——波诡云谲的“潮”。
对生活在四川的我来说,潮是陌生的,内陆的江河、湖泊是不会有大潮奔涌的,只有海洋或靠近海洋的江河才会呈现大潮奇观,即使是最有名的钱塘潮,也是与特定的时间里,受太阳、月亮的强大引力致使海水倒灌有关。随着阅历的增加,我对潮的认识就不仅仅停留在感官层面了,而是奔涌至人性深处,翻卷出另一番况味来。
在蔚为壮观的自然大潮面前,或是在人类社会波澜壮阔的政治、经济、文化大潮面前,芸芸众生可谓“恒河沙数”,一粒粒无足轻重,但与潮的关联总是不可避免的。我想,一个人至少可以参与三种与潮有关的活动吧,那就是:赶潮、弄潮和观潮。
赶潮。本是人们在潮落时,到海滩和礁石上捡拾、采集虾蟹、海藻、贝壳、珊瑚之类海产品的劳动。引申开来,每一个人都是赶潮者,都希望在一次大潮之后“捞一把”大海的馈赠。那么,赶潮人至少要做到三点:一是要把握潮起潮落的规律,顺势而为;二是要勤奋起早,不然就被早行的人把好东西拣完了;三是要见好就收,不能太贪,否则涨潮了你还没撤退就可能被海水围困吞没。
如果说赶潮是普通人从众心理的体现,那么,弄潮就是勇敢者的特立独行。赶潮多了,胆子大了,就有人想“弄”一下潮,像帆船和舢板运动员那样穿行于波峰浪谷之间,驾驭桀骜不驯的潮汐。唐代诗人李益写了一首很有意思的诗:“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儿”字在吴方言里读“ni”)。一个商人妻因丈夫“重利轻别离”屡误归期而成了悲情怨妇,后悔自己还不如嫁给弄潮儿——弄潮儿总会在大潮到来之时在海上与风浪周旋,表演绝技。潮有信,弄潮儿亦有信,这应是古代女子择偶的基本取向。当然,做弄潮儿得有真本事,因为弄潮的风险性极大,立于涛头的雄姿固然酷,但说不定真的就酷“毙”了——被风浪吞噬葬身鱼腹也未可知。如今,意义被放大了延伸了的“弄潮儿”大都活跃在宦海、商海、股海、学海。之所以叫“海”,是想表明:弄潮一定是干大事,是在大背景下、大天地里施展拳脚,而不是在“窝里”斗,在小河沟里做些小动作那不是弄潮,浑水摸鱼虾而已。
赶潮久了,就会波澜不惊,淡漠了兴趣;弄潮久了,会觉得刺激不再,有那被呛了几口浑水的,便雄心亏损。于是,就疲惫不堪地上岸,在作别天边涌来的潮水时,因情结依然忍不住要回头看上两眼,这一看,便成为观潮者了。观潮,其要义在一个“观”字上,有壁上观,有隔岸观,有冷眼观,那些高人逸士,则观潮不语,动中求静,神定气闲……既然定位在观潮席上了,就不要再去多想那“赶”和“弄”了,还得同潮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一种潮叫做“回头潮”,看起来即将远逝,却突然转头,向观潮的人们扑来,使之措手不及。近些年,时有观潮者被潮水卷走的事件发生,就是他们没有摆正“观”的位置,把“赶”、“弄”、“观”这几个动词搞混淆了。
赶潮是顺应潮流,弄潮是引领潮流,观潮是解读潮流。
恰如演戏和看戏,弄潮者是主演,观潮者是观众,赶潮者是群众演员。认清了这些,就知道自己是个啥角色,那么,在各种“潮信”到来之时,就能泰然处之,就能有自知之明——“方知我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