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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蝉

  (一)

 蝉鸣如网,撒自古典的碧空,蝉鸣破窗而来,敲响了我爬满绿叶的窗棂,染绿了我的枕席。蝉在何处?在林间最高的枝梢,在晴空最低的流云,顺着时间的藤蔓,一一找寻蝉的踪影,在记忆最深处,在童年的阡陌上,在青绿的豆蔻间,蝉鸣不绝如缕,滑落一地。

 在蝉声里回到了童年。大段大段悠闲的时光在蝉声里消磨,光着脚丫的孩子三五一群,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子,走过艳阳下细碎的光影,走到田间地头,走到村前的那棵老榆树,走到屋舍后的一丛小树林里,那群孩子中必定有我。或者哪都不用去,定定的在自家院子里,也有蝉来,在乡村的天宇下,处处是蝉声。大的孩子竟也想办法去捕蝉,时间长了,自己总结出经验来,轻轻地走去,如风般,当手靠近,匆匆地握,如箭般。就在这一走一握中,小小的蝉儿便据为己有了。只见它戎装在身,挥舞着大钳,劈荆斩棘,在阳光下,全身闪着澄亮的光,两翼闪着七色的彩。在儿时的童话里蝉儿就是一位大将军吧,看它穿起铁甲,张起银翼,义无反顾地去挑战流火的夏日,那唱起的歌声应是吹响战斗的号角吧。一群乡村的孩子在他的带领下,在它的歌声里快乐地狂奔。蝉鸣,响在童年的树梢,飘荡在阴郁的林间,绚烂了多少孩子童年的梦哟!

 某个寂静的午后,静静地立于溪边,天空广袤,几缕白云款款地闲游在淡蓝的天空,南来的薰风吹起我柔粉的长裙,蝉声四起。清而脆、急而雅,长短结合,高低相间,“知——了——,知——了——”伴着林间的松风,如汩汩清泉,流淌心间,暂抛红尘的喧嚣,独享一溪蝉鸣。

 落霞满天的黄昏,从林间传来一声声,一串串蝉的歌,这种蝉的叫声格外好听,乐感较强。发一串“嘀溜溜……”婉如一股孱孱的细流从林间流出,又似动听的琴音穿云而来。声音由低渐高,由弱渐强。余音袅绕,弥漫山间。此时已是青山相映晚霞,溪流歌唱黄昏。这晚蝉的鸣叫,仿佛一串婉转的暗语,待月上柳梢头,谁又相约黄昏后?

 坐于雨后的树下,阳光投下斑驳的碎影,将你的心事梳理成经年的书册,蝉声知意,在树上,在林梢,在你的心头奏响。以舒缓的叠音为前奏,尾音发“嘶”字压着悠长的韵,听它的鸣唱就仿佛是在听着一阕很有格律的响声小令。声音复踏而有节奏,且起声与收声都有所不同。斑斓的心事,在蝉音里或苍凉如大漠孤烟,或幽深如高山深涧,或馨香如雨巷百合……

 伫于浓密的林间,把自己当作一棵树,幻化成一片叶子,入定了,才能真正听到那来自天籁的声音。那高音穿过浓荫,直上云端,一声响起,不喘一口气儿,酣畅淋漓、大快人心,等这儿叫声起,那儿叫声也随,一会就连成一片,一曲交响乐在林间奏响。蝉声,大地上的音乐。每当它们在一棵棵高大挺拔、绿荫如盖的树上响起时,就仿佛一棵棵树在阳光下歌唱着,也仿佛阳光和风在歌唱着,就连听蝉的人也仿佛在快乐地歌唱着。

  (二)

 初秋的午后,一只蝉儿落于我的窗户,我细细地端详,如丝的羽翼,如夜的双眸,那样深邃。触角上有小小的.,细细的刺,无论在哪里,都能牢牢地抓住每一片绿荫,或属于自己的美好,尽情歌唱。我从高大的梧桐树下走过,发现了一只蝉落在地上,有些枯黄的躯壳,宛如一枚秋叶,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不正是它的写照?素洁的羽翼上留下了对短暂生命的叹息,不忍它寂寞地躺在这里,可能被人践踏,捡拾起来轻轻放进花池里,让它的灵魂和花儿一起融进土里。自然地想到了独属蝉儿的人生,也惊异于它人生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

 一只小小的幼虫,在黑暗里生活,长达数载,那漫长的炼狱之苦要怎样承受?每一次风霜雨雪对它都是一个洗礼,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它一定彷徨过,因为前途那样迷茫,它一定退缩过,因为每一次义无反顾的追寻都找不到出路,它一定失望甚至绝望过,因为自己拼命的努力却换不来一点点星弱的光茫。在时光深处,无数次的挣扎,无数次的失望,无数次跌落又站起,无数次与灵魂独白,它始终没有放弃,它选择修炼自己,雕琢自己,让自己的羽翼更丰满,让自己的触角更犀利,让自己的思想更坚定。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有一天,艰难地开凿出一条通天的洞穴,终于找到了去往天堂的路。

 月光柔和的午夜,凉爽而安静,树下的泥土会突然松动,渐渐地一个通体黄褐色、拥有一对镰刀状前足的、光秃秃的新蝉刨开洞口的封泥,钻出圆形的洞口,从地下的隧道中爬到地面。而后,它沿着树干向上攀爬,直至找到一处结实的树皮裂缝,它将前肢深深地嵌入其中。一切打理好了以后,在月光的照耀下开始了蜕变。当两片斗篷一样的前翅和一对小扇子形状的后翅在它背部完整地垂下来,它就潇洒地飞上枝头,等待黎明的到来,开始想要的人生,幻想着有温柔的风,有明媚的阳光,有娇艳的春花,有晶莹的冬雪。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已不再年轻,属于自己的四季也只有一个酷热的夏,只有七月的流火,只有斑驳的树梢,甚至只短短的几天。

  (三)

 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在古人那里,蝉声是丝竹管弦之声,是幽幽琴瑟之音,是丁冬溪泉之鸣。长风剪不断,还在树枝间。刘禹锡在其《酬令孤相公新蝉见寄》一诗中这样写蝉:“清吟晓露叶,愁噪夕阳枝。忽尔弦断绝,俄闻管参差”。卢同在蝉声中沐浴,并弹拨琴弦:“泉溜潜幽咽,琴鸣乍往还。”看来古人是经常听蝉的。王维“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让心境随风里的蝉音到天尽头。辛弃疾的“清风半夜鸣蝉”,让蝉声和清风明月一样悠闲。“得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这是说给蝉的,其它更是说给自己的。悠闲也罢,烦恼也罢,都是诗人用心拨响的流音远韵,这正是现代人所缺乏的。被忙碌和喧嚣充盈着,被名利的世俗牵引着,有多少人会静静地坐于林下,或溪边听一只小小的蝉儿?

 听僧人们讲,蝉同“禅”,出自佛家,深知天下事,故称“知了”的。特别是万籁俱静的时候,那蝉音悠扬、幽远,似乎是一种空灵了。“知了、知了”似乎成了一种佛语,它也许知道了漫长的黑暗终会迎来曙光,它也许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它也许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们人类不知道,也听不懂。在蝉声里,我只感觉一片片的宁静浮荡在午后明亮的阳光里。很欣赏王籍“蝉噪林逾静”所渲染的意境。假如我们面对喧嚣,也能有一种宁静,那样的生命才是可贵的。

 何不学蝉儿,把心爬高,看四季轮回,看人生百态,看世事万象,俯仰自如。不难为自己,亦不迎合他人,潇潇洒洒,或许这才是人生一道可久可长的风景。那十几年在地下,我们焉知那不是一种深沉的静穆?蝉鸣浮在市声之上,蝉鸣浮在凌乱的楼宇之上,蝉鸣是风,蝉鸣是止不住的悲悯。蝉鸣缘自漫长的黑暗,蝉鸣缘自痛苦的挣扎,蝉鸣缘自涅槃后的重生,蝉鸣是歌,让我们爱这城市最后的,乡间最初的音乐。蝉声恒在,但我们只能握着今岁的七月,七月的阳光,阳光中的蝉声。七月一过,蝉声便老。薰风一过,蝉便不复是蝉,你便不复是你。且让我们好好听听这炎夏悲壮的咏叹词,这用生命唱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