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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评价古龙的作品?

不请自来。古龙的早中晚期作品风格差异明显,作为一个武侠迷,我来大致点评下。

古龙早期(大致1963年前)尚未摆脱传统武侠的叙事风格,整体水平不高。如《残金缺玉》《剑毒梅香》《名剑风流》,其人物形象固化,言语呆板,情节虽然追求奇诡,但叙事刻意,无非是得宝剑、得秘籍、练就神功,由此能明显看出古龙对老一辈武侠小说家,如还珠楼主或者陈青云的模仿和借鉴。就三大宗师的早期来讲,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和梁羽生的《塞外奇侠传》可以远超古龙的早期作品。

古龙的中期作品(大致1963-1967年)逐渐显示出宗师气度,气象雄奇,让人胸襟为之一爽。《大旗英雄传》《浣花洗剑录》《武林外史》《绝代双骄》堪称优秀作品,《情人箭》也值得一读。这些作品叙事宏大,往往关乎武林命运;悬念丛生,高潮迭起,让人目不暇接;人物塑造鲜明,各具特色,如《大旗》的铁中棠智勇双全,《外史》的沈浪神龙见首不见尾,《双骄》的小鱼儿精灵古怪,花无缺风度翩翩,又有十大恶人、移花宫主、燕南天等性格突出的配角,整体戏剧冲突强烈。尽管古龙深化了对人物的刻画,但人物依然有脸谱化的痕迹:沈浪“多智而近妖”,小鱼儿与花无缺都曾进行自我反思,但后期又未见成长,《情人箭》的展梦白从头到尾接近莽夫,未免有所缺憾。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楚留香》系列,算是古龙以探案形式为主题的先驱作品。楚留香之风流潇洒,怕是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相比之下,陆小凤较之多了几分滑稽,令狐冲多了几分自怜自艾,而张丹枫又身负国仇家恨,皆不及楚盗帅泊舟海上,红袖添香之自得。可惜的是自系列的《血海飘香》《大沙漠》《画眉鸟》之后,水平一落千丈,男二胡铁花彻底沦为陪衬,到了最后一篇《午夜兰花》,已经是故弄玄虚。

到了中晚期(大致1968-1976年),古龙的风格大成,其文笔由工笔、小写意逐渐转为大写意。高手过招,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气度,谁有心理优势,谁能保持空灵,往往可以一击制胜。叙事方面,平铺直叙的文字减少,抒情的文字增多;匡扶正义不再是目的,而是成为叙事的手段;主角并无明确的复仇、除恶等目的,更多的是寻找人生意义,而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深切的痛苦,浪子的漂泊、来自女人的伤痛、对杀戮的厌倦、今宵酒醒何处的迷茫...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主角。在这期间,大量杰作涌现:

《多情剑客无情剑》是这个时期的重要作品,在我看来也是古龙最杰出的作品。它探讨了生命、欲望等一系列命题,对人性的解剖入目三分。我每次看,感觉都不一样:少年时,看的是李寻欢惊才绝艳、阿飞快剑恩仇,看的是兵器谱上高手的顶尖对决,看的是武道的巅峰;青年时,看的是欲望的挣扎,看的是李寻欢对往事的放不下,看的是阿飞与林仙儿复杂或者接近爱情本质的占有;等老年,也许能看到的是李寻欢在一切痛苦和绝望之后,依然能保持一颗伟大的心。

《天涯·明月·刀》和《流星·蝴蝶·剑》呈现出散文诗的特点,在气质上都比较颓唐,又颓而不倒,主角在精神上都有极大痛苦,我少时不懂,觉得矫情,步入社会后才略尝其中滋味。有人说曾想过一了百了,但看了《流星·蝴蝶·剑》后重拾对生命的热爱,我深以为然。《三少爷的剑》前期颓唐,后期又有淡然的气质,不但对剑道的描写达到顶峰,而且刻画出了谢晓峰这么一个如此复杂的角色,值得一读。《白玉老虎》是内容胜于书名的典型,按后记所称,写的是“一个人内心的冲突”,其高明之处在于基本放弃了正面的心理描写,改用情节和人物举止来凸显这种冲突,主角行为越是正常,反而让人感觉越压抑,如波涛暗涌。

《陆小凤》系列继承了《楚留香》的探案模式,整体叙事更加纯熟,人物刻画也更自然。我看来最精彩的在第一部,主角陆小凤潇洒精灵不必多说,配角花满楼温暖坚韧、西门吹雪冷面柔情,隐然有与主角并驾齐驱之意。之后的《绣花大盗》《决战前后》《幽灵山庄》虽然精彩,可惜已成为陆小凤的独角戏,再往后的作品就更不堪入目了。

《欢乐英雄》是一部非传统的武侠小说,倒类似于《老友记》《武林外传》那样的情景剧:四个好朋友住在一个破房子里,经历奇人奇事。在这部小说里,武侠基本沦为一个元素和背景,值得讴歌的是友情、热情与安贫乐道的精神,如果以电影类比,是类似于《黄昏的清兵卫》那样的生活小品。

七武器系列是七篇风格各异的中篇小说,可以当成武侠小品。我认为以《孔雀翎》《多情环》《离别钩》为上,类似各地招牌菜;《霸王枪》次之,《长生剑》《碧玉刀》如清汤萝卜,过于寡淡,而《拳头》又似红烧狮头,油盐过重,当然,后者算不算七武器系列有争议。相似的中篇《碧血洗银枪》的情节与人物都很新颖,颇有看头。

到了晚期(大致1977年以后),大概与古龙酒色财气沾染过多有关,其作品气象颓唐,残山剩水而无生气。也许古龙想再求变,在风格上更向抒情散文靠拢,可惜多数言之无物,而显得矫揉造作;情节上更突出诡异奇谋,却又故弄玄虚,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一值得一读的是《英雄无泪》,其余《大地飞鹰》《绝不低头》,还有萧十一郎、陆小凤、楚留香的续作,堪称虎头蛇尾,往往开章吸引人,越往后情节越糟,明显看出作者已无力驾驭故事。《圆月弯刀》可惜只完成了一半,代笔水平明显不及前半;《白玉雕龙》《边城刀声》热锅炒冷饭,又是代笔,绝不推荐。

如果让我只推荐一部,我会推荐《多情剑客无情剑》,其余各花入各眼,要靠读者的经历和偏好去评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