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购物时,每每见到冷冻柜中那小如手指的小鱼,常心生恻隐。随之,一段往事萦绕于怀……
甲申夏初,我与好友赶往山东长岛。此行,原本是想体验这座海岛的明丽与爽适。谁知,车刚离京,时而如梦如幻、时而淅淅沥沥的雨,一直笼罩着车身。直到车停烟台,直到一脚踏入长岛,海天与崖礁、林木与渔舍,仍如抽象派油画般,既虚幻又朦胧。
看不清碧海蓝天,又岂能寻觅到海滩起落的鸥鹭?天水之间的帆影?如此行游,岛上的意境便欠缺了主题。于是,我在午餐举杯时,向热情接待者——长岛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提出,下午,准备搭乘返蓬莱的班船离岛而去。
陪同餐叙的旅游局局长听罢,起身举杯,很坚决、很热情地挽留我。说下午一定陪我乘渔船出海。
出海,特别是在斜风细雨的景象里出海,或许飘拂着几分童话意境?性情爽直的长岛人在我略做迟疑时,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我走向海滩。一行人在雾雨中相携互倚、率性坦言的醉态,忽然让我想起电视剧《八仙过海》的片段。
泊于码头的大木船虽是仿造的。但高耸、直插雾雨深处的桅杆、叠摞在船板上的巨帆连同舵轮、木桨等物,都与当年的渔船相同。几位退休养老的渔民豪迈请缨,重操旧业,向游人再现着当年出海时的生动场面。
“升帆喽——”随着老渔民的一声吆喝,一首《扬帆曲》回荡在木船之上。声韵高亢、激越,同时也夹杂着几许怅惘。在我身边领唱的老船长说,当年,他们畅饮一碗壮行酒,穿着涂抹一层桐油的雨衣出海,唱得就是这曲儿。那时,岸上亲人们与他们洒泪挥别。不难想像,别离的雨晨,冷色调的巨帆,渐渐遮挡住渔民遥望亲人的视线。那情境、那情绪,丝丝缕缕,融入《扬帆曲》带有悲壮色调的尾声……
随着雨点由稀疏到密集,大木船与无际的波涛融为一体。此时,我坐在狭窄的船舱中,试图让身边的风雨声远去,让身边的客套声远去,让陪同那空泛、肤浅的推介词远去。把心瓶倒空,让思绪渐渐融入老水手讲述的故事中……海天一色、视野澹澹,一时间,渐渐被往事的云烟所遮掩。
直到又是一阵高亢的号子声响起,老水手的故事才戛然而止。他一把拉起我:“下网的号子唱了!看撒网去!”
那网好大,真有把水生物一网打尽的意味。10个精壮的汉子分两行一字形排开,有操纵撒网轮的,有送网的,还有在一旁为撒网号子打节拍的……碧网入海,并不像影视里和印象中那样——向斜上方漫扬、纲举目张、舒展飘落……而是随着船的行进,把渔网缓缓展开,送入海底。当地知情者在我耳边说:“这叫绝户网,能把海底的东西都拽上来。”
我心中一寒,想起奔往长岛途中,见到的一篇报道。
那篇报道,在权威性纸媒显要位置登载,题目是《海洋生物身陷“红灯区”》。大体说的是,鉴于我国海洋资源的先天不足和多年来的过度捕捞及环境污染,生物多样性和优质生物资源急剧减少,其再生能力越来越弱,已由过去的'“鱼虾摇篮”逐步向水域生态荒漠化蔓延……
我心绪极为复杂。默默向灰暗色的天空祷告,愿为数不多的水生物,千万不要被“绝户网”拽上来。
拉网的号子又嘹亮地唱响在船头。人们拥簇着向收网的方向靠拢。难以计数的焦灼目光,紧盯着渐次被拉到甲板上的网体,我知道,人们在期盼着什么。
谁料,当网被全部拉上来时,人们的目光一下变得暗淡了许多,带有惆怅意味的轻叹弥散开来。只见网底只有几只蟹、几只皮虾、5条一指长的小鱼和一只海星。见此,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被“绝户网”拉上来的生灵,总算屈指可数。
正感叹时,一条小鱼奋力一跃,落在了我的脚面上,如哀似怨的目光茫然望着我。我轻轻托起它,连同网里其余两条被吓得一动不动的小鱼,一起送回大海。我想,倘若以鱼比人,它们大概还是淘气的孩子。
大木船行至庙岛时,风有些弱了,雨点却密集起来。我在岛上妈祖庙的院中,仰观迷蒙的天雨,向当年屡屡拯救渔民于危难之中的妈祖祈祷:愿她能像庇护落难者一样庇护已然日见稀少的海底生物。说的高深些,众生平等,不该以获利和饕餮为由肆意捕杀。说的平俗点儿,维持生态平衡,也同样在维持着人类生存。
妈祖庙极静,进庙的人多在默默祈祷。香炉内,一缕缕在风雨中顽强上扬的青烟,莫非承载着千百年来众生灵的恩恩怨怨、因因果果?
大木船回长岛的途中,船上再没听到号子声、欢笑声、连同那指点远礁的杂议声。因此,雨打在甲板上那种不规则的节拍,也就与心底形成了鲜明的回应。我陡生一种空落感,于是弃伞入舱,斜倚在水手的床上,观看水手们下着不知何日、何时起局的那盘残棋。
海浪汹涌起来,在阵阵剧烈的晃动下,鏖战正酣的棋子纷纷落地。老水手笑着叹息了一声:“老龙王让我们和了。”
船靠岸时,海天已是朗空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