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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散文欣赏:爱的履历

作者:梅洁

……N姐,到我们这个年龄,心中的爱竟像屋前那株葳蕤的松——苍郁、伟丽、深深地绿了。

三十九个春去秋来,难得一派如春的闲情,向你诉说一纸娟娟的寄托……

天黑了,亮亮的月亮光空空地染的我的全室。风紧了,萧萧的凄凉。他不在我的身边……

依着阳台,浓黑的一黛远山,在天边朦胧地静止,虫儿——这夜的幽灵在卿卿地响叫;一只单归的鸟儿从我的顶上哀哀地飞飞过。抬头,苍茫的微月勾垂,我忆念着他。漫漫地忆念啊……

初识在高高的秋夜。

我从南方来。一卷裸着棉套的薄被、几本书、一只扁担……我穿着草鞋从南方来,到那所高等学府去念书。释然的心似如归的鸟,一路唱一支少女的歌。北上的列车载着我抑扬的向往和喜悦……

南来惶惶的我,走出堂堂的站台,伟丽的都市、庄严的钟声不,催我快乐地浸在如雨的泪中。

华灼灿烂的夜拥爱着我,古都秋凉的风拥爱着我。沿着宽坦的长安街,我走向快乐的迷离……

他向我走来,矫健的逆光影向我走来。

“……你是新生?那边有迎新站……”他背着一卷行李,指着迷离的远方。

瞬间明亮的凝视,通着南方、北方的问候。在那面飘扬的校旗下,我们静默地站定。

富丽的校车载着晚来的我和他,向西匆匆地驰去。窗外,光辉灿烂的长安街,微微茫茫的高朋……我想着未来的路。

他远远地离我,坐在车后的暗处。偶尔回眸,只望见两片闪光的镜片,镜片报和眼睛也在望着一个遥远的光明么……

难忘我们风光“颐园西子”的午后,他站在我们的队尾。蓦然惊诧前夜偶然的奇遇,向他投去一个惊奇的晒笑——我们一个班?!他望着我,一片漠然。鹰翅般翱翔的墨眉展示着他孤傲独立的伟仪,山峦般伟峻的鼻梁皱起一个冷毅的“川”字。冷峻雕塑着他的心么……

N姐,总也难忘我们青春不幸的岁月。

虚妄的狂热,蛊惑和诱骗,幽暗的心思加疯狂的极欲,把人类极多的美好碾成了齑粉。

我心中宏大的母性的怜悯远去了,友爱远去了,理想远去了。

盲目的崇拜和神权般的信仰……

辟辟谣臂腕上载起一截截血红……

一截截血红似一道道殷红的河,流淌着戮杀真理的血,流淌着戮杀感情的血,流淌着戮杀人类灵魂的血……有人戴那一截红,标示“革命”,有人戴那一截红,强做“护身”……然而,他没有戴。

那个师范学院的女生离他而去了,离他的爱而去了,为了她极羡的“革命”,为了他没有“红袖章”的标志。

秋高的月朗朗地辉照,借一缕苍茫的月辉,我黯然地向他走去,我也没有红袖章……

他告诉我:“倘若人失去自我的思想和灵魂,权当行尸走肉了……”

他英俊的脸仰望着漾蓝的夜幕,流着苦汁般的辛泪;伟峻的鼻梁枪然向天,耸起陨落的企盼;鹰翅般翱翔的墨眉鼓翼着他饮吸的希望,他想起故土下沉眠的母亲,想起苍然衰去的父亲和父亲般贫瘠苦难的土地……

他问起我的父亲,问起那个无辜沉没的灵魂,我哭了……刹时,我心中宏大的、常常愿去抚惜别人的心突然消匿,我像一只可怜卑微的小鸡,需要母亲暖翅下的逸眠;我像一个孤苦飘落的孩子,需要大山伟岸的依傍。圆明园废墟的碑石上,我们的心走向凄苦的理解……他是我逸眠的暖翅,他做我依傍的大山。

“刀枪”的歌在远处响彻着疯狂和愚昧,我们没有红袖章……

……N姐,你断难相信纯稚而活泼的我,能与冷峻而孤傲的他将命运结合在一起,奋然通达生活的彼岸。

每每静独的夜晚,我便忆念起那晚光辉的夜遇,忆念如风如雨的五年。幻梦般的岁月似绵绵的青烟,托浮我渺渺地顾往。我真不知那晚的初识竟真的铸成了后来至诚的歌;我真不知他独爱的嫉妒竟成了我深长的远梦,逗我于他怀中不羁的朗笑……

如今,人生的夏秋已降属于我,他仍固守这绵长的独爱——抑或是纯真的热情、真善的怜悯,只要是对于异性,他每每地嫉妒……

N姐,感念他独爱的警守,我愿死在他爱的淹渍这中,然而,我也常常愤愤地黯然:我难道不属于独立的我?我心中母性般宏大的爱只能固在小小的家么?我难道除了家不能再有友谊的布施和奉献么?我难道不能像伟岸的树一样生长属于我自己的昂扬么?

N姐,我真想撞破他坚硬的孤傲,还我细致、温柔的安乐;我真想剪碎他狭隘的嫉妒,还我大海一样宽宏……

然而,我却于愤然默然中接受着他的训化,我用全部的温存和辛劳缩短着我们性格的差距,我本分地厮守着属于他的长安……

我是他奋进的船上之一叶木桨……

N姐,男子沉重铭心的爱,女子赤诚无至的爱到底该有何样的归宿?

……N姐,季节的秋天有沉甸甸的收获,岁月的秋天我采撷理解的欢乐。

不能想象季节的秋天是干瘪的,不能想象岁月的秋天爱很遥远。

“你永远是个孩子,实望你的成熟多于纯稚……你该是一株独立的树……”蓦然看见他宽宏的神采,似十月明丽的阳光;蓦然看见他相知的神目,海子样滴着月色。于是我黄昏般萎落的心蓦然交给蓝色的天,灿灿的晴朗。

N姐,天宽地厚,水绿山青,难得秋野的花在晚风中如歌的独放,难得成熟的挚爱在岁月的黄昏这样地沉重……

明天,我去采访,去做我繁杂而维艰的工作,去我的编辑部爬格子,去工厂、农村寻找文章的模特儿,去牛之路上觅我生命的光辉灿烂……

他在做完枯燥庞杂的经济计划工作之后回家, 孩子母亲不在时的艰窘和孤寞,做我朴馨的家我离去后的繁多劳务,点我缭绕缠绵的爱的明灯……

四十岁是生命的开始,

我的日子生长着银杏树……

N姐,今夜的星光唯我独享,为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忆念……

山间溪流日志《专版导航》

读沧海

作者:刘再复

编辑 山间溪流

我又来到海滨了,又亲吻着海的蔚蓝色。   

这是北方的海岸,烟台山迷人的夏天。我坐在花间的岩石上,贪婪地读着沧海--展示在天与地之间的书籍,远古与今天的启示录,我心中不朽的大自然的经典。

带着千里奔波的饥渴,带着漫长岁月久久的思慕的饥渴,我读着浪花,读着波光,读者迷蒙的烟涛,读着从天外滚滚而来的文字,发出雷一样响声的标点。我畅开胸襟,呼吸这海香很浓的风,开始领略书本里汹涌的内容,澎湃的情思,伟大而深邃的哲理。   

开海蓝色的封面,我进入了书中的境界。隐约地,我听到太阳清脆的铃声,海底朦胧的音乐。乐声中,我眼前出现了神奇的海景,我看到了安徒生童话里天鹅洁白的舞姿,看到罗马大将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莉奥特佩拉在海战中爱与恨的交融的戏剧,看到灵魂复苏的精卫鸟化作大群的银鸥在寻找当年投入海中的树枝。看到徐悲鸿的马群在这蓝色的大草原上养天长啸。看到舒伯特的琴键象星星在浪尖上跳动......  

就在此时此刻,我感到一种神奇的变动在我身上发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密在我胸中跃动﹕一种曾经背叛过我自己但是非常美好的东西复归了,另一种我曾想摆脱而无法摆脱的东西消失了。我感到身上好象少了很多,又增加了很多,只是减少了些什么和增加了些什么,我说不出来。只感到我自己的世界在扩大,胸脯在奇异地延伸,一直延伸到无穷的远方,延伸到还天的相接处,我觉得自己的心,同天,同海,同躲藏的星月连成一片。也就在这个时候,喜悦象涌上海面的潜流,突然滚过我的胸脯。生活多么美好啊!这大海涌载着的土地,这土地涌载着的生活,多么值得我爱恋啊!  

我不能解释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然而,我仿佛听到蓝色的启示录在对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如果要赢得它,请你继续敞开你的心怀,体验着海,体验着自由,体验着无边无际的壮阔,体验着无穷无尽的渊深。  

我读着海,我知道海是古老的书籍,很古老很古老了,古老的不可思议。   

原始海洋没有水,为了积蓄成大海,造化整整花了十亿年。造化天才的杰作啊,十亿年的十亿年的积累,十亿年的构思,十亿年的吸吮天空与大地的乳汁,雄伟横贯天地的巨卷啊,谁能在自己的一生中读尽镀你丰富而博大的内涵呢?   

有人在你身上读到豪壮,有人在你身上读到寂寞,有人在你身上读到爱情,有人在你身上读到仇恨,有人在你身边寻找生,有人在你身寻找死,那些蹈海的英雄,那些自沉海底失败的改革者,那些越过怒浪向彼岸进取的冒险家,那些潜入深海发掘古化石的学者,那些耳边飘忽着私绸带子的水兵,那些驾着风帆顽强地表现自身强大本质的运动健将,还有那些仰仗着你的豪强挺而走险的海盗,都在你这里集合过,把你作为人生的拼搏的舞台。

你,伟大的双重结构的生命,兼收并蓄的胸怀﹕悲剧与喜剧,壮举与闹剧,正与反,潮与汐深与浅,珊瑚与礁石,洪涛与微波,浪花与泡沫,火山与水泉,巨鲸与幼鱼,狂暴与温柔,明朗与朦胧,清新与浑浊,怒吼与低唱,日出与日落,诞生与死亡,都在你身上冲突着,交织着。  

哦,雨果所说的“大自然的双面像”,您不就是典型吗?   

在颤抖的长岁月中,不知有多少江河带着黄土污染你的蔚蓝,不知到有多少狂风带着大陆的尘埃挑衅你的壮丽,也不知道有多少巨鲸和群鲨的尸体毒化你的芬芳,然而,你还是你,还郎还是那样活泼,波光还是那样明艳,阳光下,海水还是那样清。不是吗?我明明读到浅海的海底,明明读到沙,读到礁石,读到海带。   

我读着到海,从浅海读到深海,从海平面读到海底我神往的世界。但我困惑了,在握的视线未能穿透的海底,伟大书籍最深的层次,有我读不懂的大深奥。  

我知道许多智勇双全的科学家、工程师和探险家,也在读着深海,他们的眼光象一团炬火,正在越过黑色的深渊去照明海底的黄昏。全人类都在读海,世界皱着眉头在专研海的学问。海底的水晶宫在哪里?海底的大森林在哪里?海底火山或石油的故乡在哪里?古生代怎样开始繁衍的故事?寒武纪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沉浮与沧桑?奥陶纪和志留寂静离过怎样扣人心弦的生存和死灭?海底有机界的演化又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革命的飞跃?   

我读着我不懂的深奥。于是,在花间的严石上,我对着浪花,发出一串串的海问,从我起伏的热血涌流出来的海问。我知道人类一旦揭开了海谜,读懂这不朽的书卷,开始这伟大的存在,人类将有更伟大的生活,世界将三倍的富有。   

我有我读不懂得的大深奥。然作者:刘再复而,我知道今天的海,是曾经化为桑田的海,是曾经被圆椎型的动物统治过的海,是曾经被凶猛的海蛇和海龙霸占过的海。而今天,这荒凉的波涛世界变成了另一个繁忙的人世间。我读着海,读着眼前驰骋的七彩风帆,读着威武的舰队,读着层楼似的庞大的轮船,读着海滩上那些红白相间的帐篷,和刚刚拥抱过海而倒卧在沙地上沐浴着阳光的男人与女人。我相信,二十年后的海,被人类读不懂其深奥的海,又会是另一种壮观,另一中七彩,另一种海与人和谐的世界。   

伟大的书籍,你时时在更新,在丰富,在进化,一刻也不静止。我曾经千白次的思索,大海,你为什么能够终古常新,能过拥有这样永不会消失的气魄。而今天,我读懂了﹕因为你自身是强大的,自身是健康的,自身是倔强地流动着。

别了,大海,我心中伟大的启示录,不朽的大自然的经典,今天,我在你身上体验到自由,体验到力,体验到丰富与深渊,也体验到我的愚昧,我的贫乏,我的弱小,然而,我将追随你滔滔的寒流与暖流,驰向前方,驰向深处,去寻找新的力和新的未知数,去充实我的生命,更新我的灵魂!

 文章引用自: 摘自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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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美丽 

作者 乔叶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我喜欢断树残枝枯枝萎叶,也喜欢旧寺锈钟破门颓蔷,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体面斜玉栏折裂,喜欢云雾冷星陨月缺根竭茎衰柳败花残,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瘦弱的双肩背着花布块拼成的旧书包去上学。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听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的滚动,然后静止。每当我看到这些零星琐屑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专注地凝视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境界中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一种变态心理,但我确实深深相信:破碎的东西比完整的东西更为真实,更为深刻,虽然它是那么平常,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颠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 线中,走到辉煌已假借给别人的今天。

我不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 ,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含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含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

破碎的事物就这样印 满了重重叠叠的生命的影迹,那么沉厚,那么绰约,却那么美丽。

同样,很残忍的,我相信破碎的灵魂才最美丽。

我喜欢看人痛哭失声,喜欢听人狂声怒吼,喜欢人酒后失态 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喜欢看一个单相思的人于心爱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伞默立。我喜欢素日沉静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苦难,一向喜悦满足的人忽然会沮丧和失落,苍老的人忆起发黄的青春 ,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我喜欢明星失宠后凄然一笑,英雄暮年时忍痛回首,官场失意者独品清茶,红颜逝去的佳丽对镜哀思。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东西, 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拥有一个曾以非常美好现在依然美好的灵魂,他经历的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 难以触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放出这些幽居中已婚久的鸽子,并且启窗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我知道:只要他的窗子曾经打开过——哪怕仅 打开一秒钟,他就不会是一个老死的石屋了。

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地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铬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她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和超脱;凡高的破碎 ,是太阳用金黄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如果说那些平凡者的破碎泄露的是人性最纯最美的光点,那么这些优秀灵魂的破碎则如银色的礼 花开满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我们从中汲取了多少人生的梦想和真谛啊!

我不得不喜欢这些能把眼睛剜出血来的破碎的美丽,这些悲哀而持久的美丽。他们直接触动我心灵中最柔软部分,让我 随他们流泪欢笑叹息或者是沉默——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心悸的快感啊!而此时,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享受这种别致的幸福和欢乐,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破碎的美丽是如何细细密密地铺满我们门前 的田野和草场,如同今夜细细密密的月光。

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山间溪流日志《专版导航》

渴望苦难

作者 马丽华

登上别号“小唐古拉”的桃儿九山,视线尽头就是东西走向的唐古拉大山脉。那里雪封雾障,莽莽苍苍,在这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青藏公路上,面迎恒久的大自然,处于意识的直觉状态,可以尽兴体验强烈的力度沉雄,体验巨大的空间感受。

千里唐古拉,锦锦而遥遥,挺立亿万斯年,占据着如此广阔的空间,又凝聚和延续了更加漫长的时间。节奏徐缓,韵律悠长,在厚重沉着的固态中,分明又感到了它锦锦而遥遥的流动美。

我就要翻越它,去到曾遭严重雪灾的多玛区,追记那里的人们半年来的遭际和抗争。此刻,唐古拉山顶部及山的雪,是1985年10月间那场百年不遇特大雪灾的遗作。

深心里,我早已的的确确成为藏北人。多年来,弄不清楚藏北高原以怎样的魅力,打动了我,诱惑了我,感召着我,使我长久地投以高举远慕的向往和挚爱。从视野中寻找,从诗思里寻找,从自己的《在八月》,《九月雪》,《走向羌塘》,《百年雪灾》的诗行里寻找······只是在此时此地,我才恍惚悟出了这谜底:那打动我,诱惑我,感召我的魅力是苦难。

——肯定是!

置身于唐古拉山顶,感受气温骤降。雪风并不暴虐,它只是慢条斯理地吹送,耐心的把陈年积雪清撤在柏油路面。雪融了,雪冻了,路就封了,山顶就堵了几百辆车。

唐古拉,藏语,有译作“平平的高地”的,有译作“高原之山”的,总之有水涨船高的意思。在藏北,唐古拉山的相对高度不高,虽然海拔五千六百多米。我们的车在山顶停下了,就见这高地几乎一马平川,上山下山不陡不急。向忙着疏通道路的道班班工人打听,能不能从路侧绕过去,那个戴狐皮帽的黑脸膛年轻人取笑我们:“你要是想把车在这儿摆一年的话,就试试吧。”

其实早知道山谷已被雪填满了,平平的雪壤之下深不可测。部队一个运输连的大车抛锚在山这边。几位大兵司机百不聊赖地闲逛,朝我们的丰田幸灾乐祸地打口哨――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唐古拉山顶经常堵车,常跑青藏线的人们习以为常。一堵几天,也会死人,因为缺氧和酷寒。

藏北是充满了苦难的高地。寸草不生的荒滩戈壁居多。即使草原,牧草也矮小瘦弱得可怜。一冬一春是风季,狂风搅得黄尘铺天盖地,小草裸露着根部,甚至被席卷而去,季候风把牧人的日子给风干了;要是雨水不好,又将是满目焦土。夏天是黄金季节,贵在美好,更贵在短暂。草场青绿不过一个月,就渐渐枯黄。其间还时有雹灾光临,游牧的人们抗灾能力极低。冬季一旦有雪便成灾情。旧时代的西藏,逢到雪灾就人死畜亡。我在此采访中听藏族老人讲述得多了。翻阅西藏地方历史档案的《灾异志》,有关雪灾的记载也多。那记载是触目惊心的,常有“无一幸免”,“荡然无存”的字样。半年前的一场大雪,不是一阵一阵下的,是一层一层铺的。三天三夜后,雪深达一米。听说唐古拉一线及藏北地区大约二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地域蒙难。不见人间烟火,更像地球南北极。听说牧人的牛马大畜四处逃生,群羊啃吃帐篷,十几种名贵的野生动物,除石羊之外,非死即逃。只是乌鸦和狼高兴的发昏,它们叼啄牲畜的眼睛,争食羊子的尸体······

山那边的重灾区多玛区,正处于长江源头。彼时,富庶美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人们,如何知道那大江怎样从劫难中出发!古往今来,洁白无暇的冰雪如同美丽的尸衣,缠裹着藏北高原,几乎每一个冬季!

藏北高原之美是大美,是壮美;藏北高原的苦难也是大且壮的苦难。

我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科学成就了一些伟大的改变,却没能改变人生的基本事实。人类未能征服自然,只不过服从了自然,避免了一些可避免的困难。但没能除绝祸害。地震,飓风,以及类似的大骚动都提醒人们,宇宙还没有尽入自己的掌握······事实上,人类的苦难何止于天灾,还有人祸;何止于人祸,还有个人难以言状的不幸。尤其是个人的不幸,即使在未来高度发达了理想社会里,也是忠实地伴随着人生。啊!

由此,自古而今的仁人志士都常怀忧国忧民之心,中国知识分子从屈原以来尽皆“哀民生之多艰”。中国之外的伯特兰·罗素也说过,三种单纯而及其强烈的激情支配着他们的一生。他说,那是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寻求,对人类苦难痛切肺腑的怜悯。他说,爱情和知识把他向上导往天堂,但怜悯又总是把他带回人间。痛苦的呼喊在他们中反应,回荡。因为无助于人类,他说他感到痛苦。

而这种痛苦无疑地充实了每个肯于思想,富于感情的人生。这或许也算一种生活于世上的动力。

这或许正是对于苦难特殊魅力的注解。

在1986年4月末的一天,在唐古拉山的千里雪风中,我感悟了藏北草原之于我的意义,理解了长久以来使我魂牵梦绕的,使我灵魂不得安宁的那种极端的心境和情绪的主旋律就是――渴望苦难。

渴望苦难,就是渴望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些,渴望风雪之路上的九死一生,渴望不幸联袂而至,病痛蜂拥而来,渴望历尽磨难的天涯孤旅,渴望艰苦卓绝的爱情经历,饥寒交迫,生离死别······渴望在贫寒的荒野挥汗如雨,以期收获五彩斑斓的精神之果,不然就一败涂地,一落千丈,被误解,被冷落,被中伤。最后,是渴望轰轰烈烈或是默默无闻地献身。

我在这一天想到这些,而这一天正是我的生日:在今天我满33周岁。

这个年龄,早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了。我的笔下,也早就拒绝了“哀伤”,“痛苦”之类的字眼。我们倾心注目于人类的大苦难。我们有了使命感。幸福未曾使我心碎神迷过,苦难却常使我警醒。要是有一百次机会让我选择,我必将第一百零一次地选择苦难。

刚从家乡度假归来不久,假期中曾有那么一段是在异乎寻常的安逸中度过的。这一段是精神于时间的空白。差点让我窒息。从此我永远不向往安逸。见识过无数普通人的生活,劳碌而平静的生活。感同身受,认为那样怎能宣泄时常不召自来激昂跌宕的情感!不想重复别人的生活,渴望天马行空式的与众不同,在常人轨道之外另辟蹊径。

在陕南农村,一位老年的农家妇女,拉着我的手哭泣说:我想飞,早想飞,想飞啊,可是一辈子也没出这个家院······新春佳节,老人借酒消愁,未饮先醉。

望着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思考着作为女人的苦难。又庆幸自己飞得很远,总算远走高飞。高原十载,每年属于我的这一天的所有经历我都记得:那一年乘一辆货车从川藏公路进藏,到第七天从藏东一鼓作气赶到拉萨,赶上吃那顿“长寿面”;又一年是在藏南,自中印边境骑马翻过雪山,再赶回泽当镇的。今年则是在藏北,唐古拉风雪羁旅。

一位学者曾断言,安宁与自由,谁也无力兼获二者。我和友人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宁肯受苦受难。我的友人,与我一起翻越唐古拉的这位同伴,从他那里我得知苦难不独为女人所有。他曾经不相信命运,结果他却非常幸运。只不过他对个人苦难缄默不语,不去喋喋不休地倾诉像女人如我罢了。我们超乎常人地渴望和追求自由,幻想扶摇长空来一番“逍遥游”,以展示垂天之翼,不幸又太清醒地 意识到毕竟还需栖息于大地,并明确知道对人类苦难仅有伤感情调很不够,仅有伤感情调 远不能认识和理解我们的西藏。于是,作为社会人我们只好力所能及地肩负着自己那份义务和责任,只在精神世界里,还存着作为自然人们的飞翔之梦。

然而我的伤感情调够多的。我明白时至今日,自己的人格尚未真正完善,因为少年和青年时代在某个既定模式中困宭太久,对于人生的自我意识发蒙甚晚。以至于时至中的今日,我的人格尚未完善到有信心驾驭自己的命运,对待一切变故也不能坚定不移。对于苦难,我也没能准确把握它的实质,也许竟至于未能认定何为真正的苦难。就如雪灾,我感受到了那种悲凄,盛赞了抗灾斗争的悲壮,我却不能我÷深入这一切的内部。倒不如前不久见到一位藏族年轻人(他一定是牧人之子!)所写的一首有关雪灾的诗。他写的是“洼地的雪可以淹没一匹马”的大雪天,“最后的结局久是这样,大雪那件死神的白披风里,牧人总是鸟一样地飞出,并且总唱着自信的歌”。这样乐观轻松地写雪灾,我写不来。我也写不出那样的诗句:“(牧人)发亮的眼睛是生命之井,永远不会被坚冰封冻。”此刻,寒气逼人的唐古拉山顶,火红的橘黄的深蓝的进幡在玛尼堆上招摇。这是环境世界的超人力量何神秘的原始宗教遗风的结合,可以理解为高寒地带人们顽强生存的命运群舞,是与日月星光同存于世的一种生命意境,具有相当的美学美丽。不是亲眼所见,这情景我永远构思不出。我甚至不如这位同伴,他曾说过寂寞是美,孤独是美,悲怆是美――由于这句话,我说他是草原哲人――时至今日我终究也未寻求到属于自己的精神美学。

缺乏苦难,人生将剥落全部光彩,幸福更无从谈起。

 我们的丰田车终于没能到达山那边,我在这冰天雪地的感悟,却使灵魂逾越了更为高峻的峰岭,去俯瞰更为广阔的非环境世界。心里在渴望和呼唤英雄,我将有迎接和承受一切的思想准备。而当寻求到了苦难的真实内涵,寻求到了非我莫属的精神美学,将会怎样呢?也许终于能够高距于人类的全部苦难之上,去真正领受高原的慷慨馈赠,真正享有朗月繁星的光华,杲杲朝日的丰神,山川朝野的壮丽。到那时,帐篷也似皇宫,那领受者将如千年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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