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弘忍大师将衣钵袈裟传给六祖慧能后,为避免神秀猜忌,将慧能送至江边,对他说:“我渡你一程吧!”。慧能答道:“磕谢恩师,慧能还是自己渡自己吧”。
两位禅祖机锋相对,大彻大悟后,就此作别。
渡,一直成为红尘心愿,千百年来,无数人想去往彼岸。
可是彼岸在哪里?要把自己渡向何处?
看眼前,茫茫一片,烟波浩渺,水面澹澹,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没人说清它从哪里来,又去向何处,就这样横亘天地,荡漾世间。我来的时候,正是深秋时节,落叶萧萧,烟霞暮暮,若大的渡口,无边无际,不闻人声,亦无船只,只有时光漾水,日夜响个不停。仿佛催促着生命,残酷着那些被称之美好的东西。
回头望,来时路已淹没在记忆,曾经的岁月,在遥远处再起,是今天,又仿佛昨日。那些时隐时现的身影,有的是高山,有的是巨木,有的成了行风,有的走成流云,有的像路边的野草,在流光中沦为风景。
他们都看见河流,可是都不需要渡过。
我在河边徘徊,是因为心中不曾平静的过往,那些经历时光,却还存在的梗梗于怀,是因为行走中的念想与不平,失衡了一生的眼界。有些人遮挡了视线,让日子在道不明的黑暗中盘旋;有些事,不知从何而生,但却缠绕羁绊,让幸福和快乐始终流浪;有些相遇,无阴无晴,却折磨掉一程又一程的光阴。
可是,任我在水边急行,无船,我无法渡过。
正在犹豫,远处传来一阵吟诵声,“不汝还者更是谁,残红落满采石矶,日斜风动无人扫,燕子衔将水际飞”,循声望去,竟是一位老者,岁月年轮无法蒙尘他晶亮的眼眸。
我问如何才能渡过这一眼看不到边的水际?
老者曰:“造一条船呀”。
我说,这无声国度,无木无铁,皆是野草,尽为槁秋,何以造船来?
老者哈哈大笑:“年轻人,在你眼里,前面汪洋一片,而在我眼里,不过小桥一座。一苇尚能渡江,岂有造不出渡水之舟?”
见我一脸茫然,老者指着远方说:“此时而来,皆是暮者欲渡,依理,心中早已有舟,皆因水之无岸,且只见人来,不见人去,认为八方皆有路可走。岂不知,这条河流来时即来,走时即走,人,不到路尽,岂能想到造舟?而待造舟时,才发现,四周皆空,身旁竟无一物。”
“敢问前辈何以造舟?”
“其实世间本无河,皆因烦恼而生,因妄念而流,因舍不得,看不透,放不下而苦。想想人生,多少忧愁苦闷与之无关?得意时忘形,失意时消沉,多时还想多,有时还须有,终日劳形烦心。见人有而不平,见人无心生嗔,更不必说幸灾乐祸,隔花暗唱。须知,这条河本不在大地,亦不在人寰,而在每个人的`心中。”
“前辈说得极是。我以为只要渡过这方水域,就能心中明亮,殊不知,现实的河好渡,心中的河难过”。
“因此,欲渡者,必以德为帆,以信念为舵,以胸怀为风,以眼界为桨,如此,往来人寰,合乎天地,存乎世理,神明心安,自在自得,何来水隔,又有什么摆渡?”
我心中晃然。“只是世事纷繁,人心不淖,识得此理者鲜有,能自渡者,亦如这浩瀚的水岸,未曾见到一丝身影啊。”
“这正是人人自退的因由。红尘万千,羁绊太多,总以为明白,实质并未通达,有人以为是山,是云,是风,是伟岸,然则山不能挪动,云不能止步,风不能回头,烦恼依然相伴左右。更何况世间凡人,为生活所困,蒙尘日久,始觉万物随我,得意洋洋,终觉人累事累心累,负重而疲惫。红楼梦中,遂有寒塘渡鹤影,冷月藏花魂的诗句,实乃渡头写照。”
“敢问对岸是何景象?”
老者再次哈哈大笑:“河不在,岂有岸?那是一个人内心的平静、安宁和怡然自得啊!”
我终于明白,愚者寻找,智者自渡,这河流原本是心,没渡才有横亘,渡过就不留痕迹。没放下,才看见河流,明白了,河流早已不见踪影。
诗云:昼日寻春不见春,
茫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一切的一切,原本在心中累积,又在心中淡淡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