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本旧杂志上读一文:《怀李叔同先生》,作者丰子恺,读完,深为文中之真情所感,丰子恺为李叔同的学生,曾多次撰文对李叔同表达深深的景仰和怀念之情。今天,这样的师生之情已不多见。
李叔同,现代著名艺术家,多才多艺,出身富贵,少年时即已“才子”驰名上海,到日本留学后,看到明治维新后的变化。即仰慕西洋文明,学习绘画、音乐、戏剧,创办春柳剧社。自编自演小仲马的《茶花女》,这是中国最早的话剧社。回国后在南京杭州等地学校任教美术和音乐,深受学生敬佩,他才华出众,工作极为认真。丰子恺此文主要即是赞美他的认真。后来,“他生活日渐收敛起来,最后出家为僧”。就是著名的弘一法师。
丰子恺说:“弘一法师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象样。这些都是认真的缘故。”
“认真”?难道“出家”仅用“认真”二字即可解释?我记得丰子恺还在另一篇文章中说过,李的盛年出家(39岁)是对生活极大的“瘾”,贵公子、艺术家都无法过瘾,只有出家才能去体验真正纯净更高境界的精神生活,是一种超然的享受,此说我亦疑之,觉得有点牵强。
李叔同的出家、王国维的自杀、周作人的变节,是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三个谜,而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李叔同的出家。
想了解一个人的思想,最好的途径是读他的文章,但李叔同好象没有留下多少作品,隐约记得有一本《李庐诗钟》,由于我的浅陋,没有读过。只看过他写的字,都是佛学谒语,如“以戒为师”、“大慈念一切,慧光照十方”,他的字尽得北魏石碑的神采和气度,别具一格。他与朋友的书信,也没有公开发表过,不得而知。最近读夏丏尊的散文,有一篇叫,《弘一法师之出家》,说李叔同的出家与他有关,我反复看了几遍,他其实是在回忆李叔同的出家经过,并没有深究其因,不过,在该文结尾,他说一句这样的话:“象他那样的人,是于过去无量数劫种了善根的,他的出家,他的弘法度生,都是夙愿使然,而且都是稀有的福德”,还是隔靴搔痒。
在夏丏尊的另一篇〈〈怀晚晴老人〉〉一文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点谜底:弘一有一次与他久别重逢(他们本是同事、挚友),“他见我有愁苦的神情,笑对我说道,世间一切,本来都是假的,不可认真,前回我不是替你写过一幅金刚经的四句谒了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现在正可觉悟这真理了。” 夏丏尊的文风素以朴实著称,引用大师之语定非妄言,李叔同的遁入空门,可否从这几句话中略见端倪呢?夏丏尊对李叔同的评价有这几句话:“综师一生,为翩翩之佳公子,为激昂之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谨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恰如其分,因为经历过,所以漠然,因为尝过百味,所以感到淡是真味,因为站得高,所以看得远,看得透。一切名和利,都将归为尘与土。
弘一法师的这段话又使我想起另一个人,他号六如居士,这六如就是“人生如梦幻泡影无雾电”。他就是明代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他有一首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种田,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唐寅卖画,李叔同出家,本质一模一样的人生,只是他们做出了不同的解释罢了。
所有的人,来到这个世上,说到底都是走一遭,离开时交一份人生答卷。有的人卷子做得一塌糊涂,有的人做得恰到好处,没有人能得满分。我想,李叔同------弘一法师应该属于后一种人。
这一谜,我曾想得头痛,从此不再瞎想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还是让我们一起寻味大师圆寂前留下的四字真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