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
在众多教我读书学习的老师当中,许老师是最最值得我尊敬与怀念的恩师。
一九七八年我己有八岁,村子里跟我同一年出生的人个个都进学校去读书了。唯有我,整天和一帮小我三四岁的小毛孩玩泥巴或到鱼塘里去游泳。要么几个小屁孩到村旁村后,那些水田间的小水沟,去摸小鱼挖泥鳅捉黄鳝。终日想着法儿玩耍。
我记得开学一个星期后,某天晚上许老师来到我家,再次动员我父亲,希望让我早点去学校读书。许老师对我父亲说,阿十(是我小名)已经八岁了,是进入学校接受教育的年纪,再大一点,迟一点恐怕有点耽误他的前程。
我父亲闷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出声,幽暗的煤油灯下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我母亲坐在屋角的小煤油灯下,右手摇转着小纺线车的车轮,左手一边拿着棉条不紧不慢,很有节奏地,均称地一拉一收地纺线。
短暂的沉寂,唯有母亲的纺线车在悠悠扬扬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许老师又说,作父母的要把目光看远点,要为子女的将来多想点,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小孩只有读书,长大了才能有所作为……
我父亲抽完一支烟,又动手卷第二支烟,一边卷一边哀叹道:我不是不给阿十读书,是想等明年阿九初中毕业了,再让阿十去读,现在一下子三个小孩读书实在负担不起!
那时我三哥正在白马附中读初三,我三姐在村里联靖小学读五年级。
许老师长叹一声说,村子里跟阿十同一个年纪的全都进学校读书了,唯有阿十还在学堂外浪荡。
母亲也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唉一一唉。
父亲无奈地对许老师说,许老师,我知道你是好心意的`,可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是吧!
许老师说,实在没钱就先让阿十去上学先,没有课本就让他借同学的来看。年纪大了,做什么事都可以耽误,唯有读书我们耽误不起啊!
两天后,我自己带着父亲做好的一个小桌子小板凳来到了村子里的小学校,没有课本。作业本是三姐写不完撕下来,几份合在一起,母亲用针线缝合好的本子。
对于许老老师,那时我们并不陌生。联靖小学就是建在我们村后菜地旁边,从我懂事起就看到许老老师住在学校里,在学校里教孩子读书。而且每天晚饭后,天刚黑,他就走家串户去家访。
听父亲说,许老师十几岁就到我们联靖小学来教书。村子里五零年出生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他教的学生。村子里十几二十户人家,哪家有几个小孩,小名叫什么,大名叫什么,这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家里排行第几,这些都难不倒许老师。村里没有几个人记得起许老师的真名,只知道他姓许,是从都结乡移民来保湾村岜吓屯居住。我们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喊他许老师。
许老师很少回家,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六放了晚学后,他就背着一张大竹叶帽子,赶往二十里外山脚处的家去,与家人团聚。星期一早上天刚濛濛亮他就赶回到学校这边。
许老师教我们一年级语文和数学。
那一年他已有将近六十岁年纪,瘦高个儿,脸色清瘦,鬓发苍白,耳不聋,背不驼,上课时戴着老花镜。
学校后面莱地边有一口池塘,是我们村子里全村人拿来饮用及洗菜浇水专用的。那池塘里的水一用完,村子里又去白马水电灌抽,水是通过水利水沟从白马那儿一直到池塘附近的水田里,然后又分支沟流进池塘的。
池塘边有一小块菜地,是村子里专门给许老师用来种菜的。
许老师每天放了晚学,就去菜地浇水菜,摘菜回来做饭。吃完晚饭洗完澡洗完衣服,等到天黑他就开始去进行家访。
晚上家访与星期天去补课——给那些生病缺课或成绩太差的学生,是许老师从教几十年的必修功课。
每逢过节,村子里都有人拿自己蒸的米粉或糯米或生榨米粉或粉糕或滋巴之类的,去给许老师,或是请许老师晚上到家里去吃饭。
村子里有人杀猪的,也会喊许老师来家喝两杯。村子里有红白事时,许老师下了课也会过来帮帮忙。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许老师患上了肝癌。他的儿子小许老师来顶他的班,教我们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数学。
村子里用手扶送生病的许老师,回他二十里外山脚下岜吓的家。
那一天中午,我们村好多好多的人都到学校来送许老师。
手扶的后车箱里铺着厚厚的稻草,满脸病容的许老师坐在稻草上,很疲倦很憔悴的样子。
临行,许老师嘱咐小许老师说:“你记住,到这里来,是开垦!不是享受!”
据说许老师回家不久就病逝了。
后来我曾经就读的联靖小学被撤消了。那一排几间的瓦房教室,如今仅剩下几截破败的墙壁。令人不堪回首,唏嘘不已!
曾经的那些朗朗的读书声,那一些童稚无邪,天真烂漫的嘻闹声,一去永不复返。
无聊时,我又想起许老师的那句话:“到这里来,是开垦!不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