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日拿到董爱民君装帧大气的个人文集《东边井儿》,《东边井儿》收录了他历年创作的散文、小说、诗歌。而他所写的散文,都是乡村题材的散文。
近年来,西贝拉拉杂杂读了不少乡村散文,包括一些名家诸如韩少功、刘亮程等的。总体印象不深,或许说感觉不好,根本原因是“作”的痕迹严重,有的粉饰农村,将农村说成了“世外桃源”,将农民变成了不知秦汉的原始人类,有的笔伐农村,将农村说成了人间地狱,将农民写成了自私、无知、委琐的可怜虫,就因为不是自然书写,所以我将他们称为伪乡村散文。相对于爱民君的文字,他们的艺术性不可谓不强,文学性不可谓不高,然而常常使我愤然弃卷,因为我读出了“作”者们的不纯粹写作,也就是说他们的文字是写给不事稼穑的“智识”分子的,经不起农民的考验,这样的文字即使再漂亮,再用力也打不动我。
在众多乡村文本中,董君的文字是我喜欢的一种,喜欢是因为字里行间饱含着深情,他的文字是真正为自己的乡村写的,写给他的乡亲亲人朋友看的,用平视的角度书写、素描,真正将自己融入其中,没有一点儿知识分子对乡村的优越和隔膜。读他的文字,你会真切地感觉到他就在你对面跟你讲他乡亲、亲人、友人的故事,有泣有笑,一切都是自然状态。
《石碑上》是我最看好的一篇散文,过去几乎所有的中国农村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聚散地,不是屋里,而是室外。石碑上就是他们村的聚散地,作者戏称“乡下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小聚地,大世界,反映的是全村的生存状态和思想动态,反映的是一个时代的中国农村现实,石碑上聚会的都是老人,凭他们的“坐具”就可以分出其家境的三六九等,“皮带马扎”的好于“铁管焊成”的,“铁管焊成”的好于“麻绳马扎”的,而“木板或木墩儿”的最次,倘若仅写于此,还不算有趣,有趣的百川老人,由于他“记性儿不好,常常把木板或木墩儿弄丢,于是,孝顺的儿媳就往他后裤腰上缝了一块儿旧羊皮。”他走路“悠着悠着,屁股后面的羊皮也随着一颠一颠地”,这样的文字是笑中带泪的,生动的,有内涵的,自然书写下才能散发出的品质。《石碑上》这篇散文有其价值取向和向上的精神内涵的,石碑中央的位子平时是留给村支书他爸的,然而有一次却被别人占了,原因是他的儿子不为民办事了,要拿集体的钱乱花了,于是石碑上便上演了支书他爸叫卖寿衣寿帽和支书向各位村民认错的戏,读到这里,读者便读出了《石碑上》的用意了(尽管这些情节处理时有些“硬”),董的'文字是深情里藏着浪漫的。
细节在一篇文章中占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细节处理上,董君有其独到之处,他的细节应用往往恰到好处,给读者留下很深的印象。《母亲印象》是一篇感人至深的文字,母亲养猪,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忘不了给猪吃三个饺子,她说:“一年到头啦,让它吃几个饺子吧,看它是多么听话呀”,“提起往事她总是双膝跪在炕沿上,两只不大的脚相互碰碰,磕掉灯心绒鞋上的土”,舅舅每次来我家,母亲都会给他做一碗“鞋底一样厚实的面条”,母亲说:“你舅舅是个苦身子,吃上生铁也能消化,吃上纸页薄的面条子打不了硬!”这样的细节朴素中有意味,意味里含深情。读《东边井儿》,不能绕过《家有芳邻》这篇文章,“狗脑”这个名字充满寓意,严格来讲,这是一个艺术人物,这篇文章可以作为小说读,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个人物在董的生活中的“完整性”,人脑是复杂多变的,狗脑如何,读过这篇文章会给你深思。
语言是文章的载体,一篇文章的优劣语言至关重要,爱民君的语言有自己的特色,“文似看山不喜平”,叙述中他会冷不丁地蹦出一两句土话或土词儿,读者耳目一新,精神一振,给文章添了彩,更增加了文章的可读性,皮大伯唱《福香妈哭福香爸》,“茅瓮里满来水瓮里干,牲口圈里打溅溅”,“枕头上拍了个圪窝,想起我福香爸那个模样”,这样的文字篇篇都不乏,细心的读者都可以找到的,就不浪费朋友们的时间举例了。
爱民君的文章是不需雕琢的,只要提起笔自然记录,文章便充满了深情,因为他有农村这块厚实的根,他身上的节俭、朴实、平易近人乃之狡黠都是属于农民的,爱民君种过地,当过“民办教师”,他有一片属于农村的精神后花园,所以一旦提笔述说乡村,涓涓深情便注于笔端。
诚然,记忆并不完全忠实于现实,每个人的记忆都与事情本身有一定的距离,一般来讲都在美化,所以我们的记忆文字常常很美,即便凄惨,也是凄美,但我们可以尽量做到忠实记录,对往事尊重客观,写出来就是尊重事实和读者,不故意说假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我说董君是凭良心写自己的乡亲、亲人、同学、朋友的。网络写字数年,西贝也写了不少乡村文字,常常在否定之否定自己,对于乡村散文逐渐有了自己的看法,同样作为一个乡村记录者,我尊重董君的乡村散文。
散文发展到今天,流派越来越繁杂了,近年来出现了所谓文化散文、大散文、回忆散文、新散文、原生态散文、在场主义散文等等,所有这些流派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为了心灵表达,并且直击别人的心灵。对于中国散文,西贝曾有几句愚论:“中国的散文大概经历过几次重大转折,一是诸子百家,二是以《史记》为代表的两汉散文,三是唐宋八大家,四是明清散文,五是“五·四”时期。如果上世纪九十年代也能勉强算上的话,是六个阶段。窃以为这六个阶段一次不如一次,当然思想变革是主导。散文经历的阵痛与思想关系密切,因此散文不仅仅是散文作家的事情,更大程度来讲是思想家的事情,没有思想就不能称其为散文。”董君的散文是有思想的。因为有思想,有表达的欲望,并且付诸于现实,这样的文字便有了存在的价值。
董爱民君是一位从政者,写作只是工作之余,他没有过多的精力去了解各种写作流派,但他有悟性去认识并抵近写作的核。但愿他利用更多时间好好记述一下乡村文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