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流火了田野,流火了翠绿的河岸,以及那座水泥铸成的小桥。小桥之下,一片寂静,低矮的芦苇和茅草覆盖着枯竭的河床,只能在梦中吟咏着,消失了多少年的水的歌谣。
河岸上,荆狗子绿色的尖刺指向天空,似在期盼着云的潇洒,而老了秧子的落粒耷拉着叶片,失落在幽怨的情怀中。水管从桥洞的那端引下来,又从桥洞的这端撒上来。湿漉漉的白色长龙,引来了鸟儿的喧叫和蚂蚁、蛩虫的兴奋。滋滋穿行的水流,本该是小桥下河道里千百年来献给小河两岸乡人的歌谣,可为什么在某年的某月就戛然而止了?就像乘着时间的长风遨游于天地间的魂灵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让人心痛的休止符,不知停在何年何月,惬意的歌谣就此停息。父辈们攀缘到河岸的痕迹逐渐模糊,消失。河床上被岁月遗弃的白沙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踩着烫脚的白沙,玩性正浓的孩子们把此地当作自己的伊甸园。马歇菜,薅草和荆狗子,布满了河道,像是一个个坚守在岁月中的战士,无声地回应着一辈又一辈的人彳亍在河岸时的寂然凝眸。
还是那方沃土,还是那爿村庄,还是那千百年来执着坚守在河岸的目光。
时间,牵动着你的诗和远方。在永无尽头的感叹号的弯曲和省略号的绵延中,你记忆中的许许多多是否已经遗落?
父亲弯曲如峰的脊背上,前后摇摆的水桶漾起的凌波,常常把他的脸扭成一圈复一圈的开怀大笑,直笑得浪花溢出水桶,溅落在脚面上。一丝丝的凉从河里攀升到了岸上。岸上的瓜果和蔬菜,因了脱桶而出的甘甜河水而分外娇嫩。
河岸两旁多了一些蓝色的建筑,弯曲的穹顶好像是彩虹曼妙在天边的美丽。那是村里的精明人盖起的牛棚,挤占了河道上曾经是庄稼的那片乐园。乱哄哄的牛此起彼伏的歌唱掺杂在蝉嘶之中。失了音律和章法,引得养牛的主人高兴得合不上嘴。降雨,对他们来讲,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下与不下,都可以。因为养殖业带来的丰厚的收入,与土地的收入比较起来真是天高地遥。他们喜欢倾听牛的低吟,那才是最美妙的乐章。
匆忙于马路上的电动车,奔走在井眼和浇地的人中间。水管,绵延了几百米,从机井弯曲的口上一直到庄稼的眼皮子底下。
玉米,花生,裸露在骄阳下的孩子们,都恹恹地,打不起精神来。卷起的叶片成了桶状,垂到地面上。黑色的蚂蚁,好奇地穿过汁液流失殆尽的叶片上,像是疑惑的小精灵在寻找着熟悉的过往。水头领进了地里。庄稼人皱紧了眉头,粗壮的大手试图抚平枯黄叶片的委屈?没有水的滋润,它们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唉!一声叹息,一声心疼。好在没多久,蒸腾的热气便在水流冲出水管的一刹那被碾压下去。水花儿欢快地在土地和庄稼上飞溅。耷拉下脑袋的小草和野菜在欢畅的水声里找回了自己的歌声。土地的颜色变得饱满,踩上去松软而亲和。碧蓝的天空,飘渺的白云竟然降落到尘世中,围绕着玉米的挺拔欢愉成一幅浪漫的写意画。有些慌乱的蛐蛐伸开长腿,拨弄着云的涟漪,天空的纹皱,逃离诗意的浪漫,回到原本属于它的那份清净中。淡定的小草,尚未腐烂的沉着的麦秸,俨然成为写意画中看似无心却精妙的布局。
太阳火辣辣的,撩拨着你的躁动。它到了水里,却变得温顺儒雅,变换着角度展现着自己的另一面。
水渗入泥土中,饥渴的庄稼贪婪吮吸着清泉。清泠的水哗哗流向庄稼的每一个角落,蜷缩成一团的叶片一点点张开了。才发现彼时尚在委屈中焦灼的它们,此刻竟重新获得了少女的光彩。难怪人们爱用柔字注解水清亮的灵魂。
过水的面积逐渐扩大,盘旋天际的鸟儿终于飞到你的脚下,用警惕的小眼神望望你,又看看水中的自己。将长长的嘴巴探进水里,一阵吸食,又抬起头来看看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们,继续埋头狂饮?那样子实在有点可笑。水尚未浸透的地方,卷起的玉米用自己嶙峋的傲骨面对着阳光,面对着时间。蚂蚁和蛐蛐向它们传递水异军突起的讯息,并告诉它们,水将解放每一寸土地,亲吻每一片焦干的嘴唇。
你身侧那个脱下了时髦外套的女子,头上蒙着一条围巾,身上穿着厚厚的上衣。多半还不太愿意让太阳在她洁白的躯体上,过早地留下黑色的印痕。你们靠做买卖发家,对土地和庄稼却还有些特殊的情感。此时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汗水从她脸上滴落。你却穿着裤衩背心,有意让太阳和自己亲近。
为了兑现和大地的承诺,你们放弃空调房间的舒适,回到蒸笼般的大地上。大地,征服了两颗曾在商海浮沉的心。归来的你们,成了大地最质朴的孩子。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踉跄在田野中,向着阳光,向着河流和土地深沉凝望。他颤抖的双手已经攥不住白色的水管。可他爱这里的青翠,爱庄稼的葱茏和花生的层叠。天上没有雨,河里没有水,好在有机井。面对这现代化的农业科技,再回首老旧的水车,他的心会否微微震颤呢?
流火的七月,雨水,幻化在巫山曼妙的传说里。我们的心不会等待,我们的情,也不会沉沦。当一个个勤劳的身影在毒辣辣的太阳下穿梭的时候,你就会感受到人类超越火的激情的七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