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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路易十四》| 沉水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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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伯克是当今世界文化史研究中广为人知的学者。他于1937年出生于伦敦,父亲是爱尔兰天主教徒,母亲是波兰和立陶宛的犹太人。生长在这样一个“联合国”式家庭令彼得·伯克很早便意识到“文化”二字的分量,在他的作品中,文化从来不是一块铁板一成不变,相反文化如水,波澜不兴之下往往暗涌连连,充满着多样性、争论与冲突。他将文化思考代入历史学研究之中,将这两者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写出了一系列与众不同的文化史研究专著。

《制造路易十四》这本书全面论述了17世纪的形象制造者如何推销路易十四,如何以各种方式来包装君主,呈现了权力与艺术之间的互动关系。

这本书通过考察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位时的公众形象的制造、传播和接受的历史,详细分析了见诸于绘画、雕塑、文学、戏剧以及建筑等艺术形式中的路易十四形象,考察其背后的官方宣传机制如何在大臣科尔贝尔带领下有组织地展开多角度全方位的国王形象塑造工程,同时也提及了这一形象塑造工程的纰漏和它所起到的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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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时期留下大量描绘国王形象的材料,这些材料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种是视觉材料,一种是文本材料,视觉材料指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像油画、雕塑、纪念币或纪念章、修女们勤劳编织出的挂毯,制作精美且流传甚广的版画、插画等等;另一类是文本材料,指以文字形式保存下来的东西,比如宫廷诗人创作的诗篇,法国官方报纸如《法兰西公报》每周固定两次刊登路易十四本周的主要活动,由国家机构刊发的国王演讲稿、国王接见外国使节的对话、国王颁发的书面文件、官方修订的国王光荣事迹等。

除了这两类材料之外,还有第三类属于跨界的材料,如国王的舞台表演。路易十四就如罗马帝国的君主那样,不仅喜欢看表演,他还喜欢自己亲自上台演,而且路易十四不是演话剧,他演的是芭蕾舞剧。据记载,在1651-1659年之间,他一***演过九出剧,扮演过各种神话角色,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罗马神话中那位威风凛凛太阳神阿波罗。

17世纪的人们与我们大不相同。在那个文艺复兴余韵犹在,巴洛克风格风靡欧洲的时代,观看国王在舞台上表演阿波罗,实际上等于将神话中的太阳神与现实中的太阳王直接联系在一起,观众带有崇高的敬意在观看,其庄重程度充满了仪式感,简单地说,通过芭蕾舞的表演,路易十四不单单展现了他的多才多艺,更重要的是带给观众神权与王权结合的直观。

同样充满仪式感的还包括国王公开活动的记载,其中一个相当有趣的例子即触摸礼。什么叫触摸礼呢,简单来说,就是国王由上帝赋予了一种特殊的能力,他能通过触摸民众来治疗其身上的皮肤病,这个传统在英格兰与法国都存在,它既是国王亲和力的一种体现,也是王权神圣性的证明。可触摸礼到路易十四这,其规模与频率都超越前人。据说在他的首次触摸礼上,这位刚刚才办完加冕典礼的小国王就一次性触摸了超过3000人,在位期间,他的触摸过的民众不计其数。这让当时来法国观礼的外国使节大为震惊,并忠实地记录在他们的报告之中。

把路易十四塑造成一位威风凛凛,令人由然心生崇敬的国王背后,是树立国王形象的总体规划。其中最为有名的人物是路易十四的亲密顾问兼“营造总监”让-巴蒂斯特·科尔贝尔。他自1661年起为国王效力,一开始负责国王对文学艺术的赞助工作,后来监管财政。在他担任营造总监期内,国王再次成为法国最大的艺术和自然科学赞助者。一些后来很著名的学院,比如皇家绘画雕塑院、舞蹈院、法兰西学院、建筑学院、音乐学院等机构纷纷成立,聚拢和培养了大批为国王效力的艺术家、作家和诗人。科尔贝尔和他的助手们在吸收新成员的规定上限制严格,比如艺术类学院,参与考核的作品题材一概要出自“国王演义”。此外,官方还多次举办画作或雕塑、诗歌比赛,选取赞美国王的佳作进行奖励。除了比赛奖金外,每年还有总数达10万里弗尔的津贴用来资助作家和学者,外国来的艺术家或诗人,也有资格获取国王的赏钱,当然,钱都不是白给的,他们索要的唯一回报,便是这些艺术家必须生产赞颂国王天生慷慨、无私伟大的作品。

科尔贝尔的重大贡献在于他综合性地将各类文学艺术组织起来,***同为国王的荣耀添砖加瓦。科尔贝尔并不会每件事都事必躬亲,相反他将国王形象工程的工作分派到各个资助人委员会头上,再由各委员会指导、组织艺术家和文学家进行创作。也就是说,国王的公众形象是经过一个有机的官僚体制运作后的整体结果,伯克用“艺术官僚机构化”一词加以概括。需要指出的是,17世纪的人们关于荣耀的理解与我们今天全然不同,这个词在他们的生活中是一个分量很重的词。每个阶层都在追求一种高于自身价值的荣耀感,国王更是要承担某种被全国人民普遍认可的荣耀感,因此呈现国王的华丽、权力、财富和威严不仅是路易十四的个人需求,也符合17世纪普通民众的心理诉求。

科尔贝尔及其治下的艺术官僚机构千方百计将路易十四比拟成太阳神阿波罗、赫拉克勒斯、亚历山大大帝、圣路易等,沿袭的是自罗马帝国以来赞颂君主的古典主义传统。可17世纪已经不是中世纪,不是文艺复兴时期,而是一个即将迈入前现代时期的新阶段。当时的欧洲是一个理性主义与启蒙主义开始出现,宗教改革产生深远影响,社会观念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科尔贝尔们费了那么大劲,通过各种文学艺术媒介强调的王权神圣不可侵犯,太阳王威仪犹如神祇等观念,落在已然具备启蒙精神的精英知识阶层眼里,如何能令他们信服呢?

这就是路易十四形象工程的最大问题,也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正如伯克在书中所说,在一个日益趋向世俗化的社会,他却仍然被尊崇为神的君主,这是注定要遭受质疑的。太阳王这一称谓本身即包含着太阳为所有天体中“最高贵”星球之意,在科尔贝尔不遗余力地宣传下,国王也经常被人称颂为全宇宙最有权力的君王。然而与此同时,以伽利略为代表的天体论和力学体系已逐渐在知识阶层广为人知,路易十四的形象在本质上便与这些科学发现相悖的。即便是科尔贝尔的助手也嘀咕过,再将国王与古典神话中的人物捆绑在一起,难道不是制造哄孩子玩的寓言故事吗?

四、来自敌对国的形象讽刺

路易十四的敌人们,对他的形象讽刺却毫不手软,更有甚者,来自荷兰阿姆斯特丹的艺术家干脆模仿科尔贝尔为路易十四歌功颂德的模式,制造了一系列反讽版画。每次一到路易十四与他国开战,敌方国家比如英国、荷兰***和国、神圣罗马帝国等都会出现不少对路易十四冷嘲热讽的绘画、纪念章、版画、诗歌和散文。其中不乏很多有趣的文本,像模仿路易十四臣民口吻的“主祷文”,上面写着:“我们的父亲,你住在马利宫,你的名字不再受人尊崇,你的王国行将消亡,你的遗愿永难实现……”。

还有一类内容深受路易十四的反对者们青睐,那就是法国官方传媒竭力掩饰的国王的桃色新闻。攻击一个国王的私德缺陷,尤其情欲上的放纵,绝对是最省力且最见效的途径。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路易十四携女眷撤退,路易十四被女人拉离前线,路易十四求爱的本领比打仗强得多,路易十四沉溺女色,昏聩无能等等成为众多纪念章、小册子津津乐道的题材。

反对者们并没有像科尔贝尔那样成立的一个统一的皇家机构,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身份的人。有些是英国伦敦的报人,有些是纽伦堡的纪念章制作者,有些是流亡在荷兰***和国的教徒,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识,可他们的讽刺作品却意外地取得一致性效果。也就是说,反对者们所竭力拆解的,恰好是科尔贝尔的国王形象工程所竭力建造的,双方的材料放在一块两相对照,其有趣程度往往倍增,同时也再次提醒我们一件很重要的常识,即关于历史上任何一任君主的形象问题从来不会有单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