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终究是懒了很多,每日恹恹,大有忘却晨昏之状。书总是有读一些的,零零散散,也不敢记下来,怕染了大家的眼。
还是忍不住想说几句,为这样不远迢迢背回的十几本书,为我一份远了近近了又远的牵念。
说实话,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敢在网上读废名的,觉得那样定会亵渎我对他日久的相思。现在,终于可以将他的《桥·桃园》捧在手里了,于是觉也不敢睡沉,只放他在我的枕边,让我睁眼可见,闭眼可想,醒时可读,睡去可梦。
废名的文字,难是真难了一些。所以,读的时候,往往是看几行,想一会子,再看几行,再想一会子。倒不是字真的难懂,是这字里的韵味给我太远的遐思了。
周作人,俞平伯,汪曾祺,沈从文。
之所以把这样几个名字列在这里,是因为读废名时总会有某一刻的恍惚,哪里见了谁的俭省?哪里见了谁的冲淡?哪里又见了谁的禅趣?
废名当然只是废名。他把散文当作唐诗绝句来写,他把山乡风光当作水墨画来画,而他自己,则仿佛观音净瓶中的柳......
桥读得很慢,因为要时时停下来整理胸中的欣喜。那欣喜会时时遇到,比如看到雁排字,比如看到细竹唱歌,比如看到花红山,比如看到梨花白。
我无法走出废名的迷宫,醉了酒一般也去那样临水梳我的头发,也去把长长的杨柳枝条打成团团的球......
每一页里都有很多的词句想抄下来告诉你,那会很久吧,终于等不及,便选了其中一段录在这里。
那么,请先闭上眼睛,屏息10秒,沉下心去。白昼已去,只有这样的夜和我们宁和的心,还有这几行清水般的文字。
睁开眼睛,静静读吧。
小林跑到坝上去,看见熟悉得如同没看见的城圈儿。接着,废名写树林了:
看这一句的时候,仿佛见一片薄的云,浮在半空里。尘世在下面,而我在云之上,瞬间少了烟火气,少了喧闹的声音。落日楼头,野的庙,古的城门。不见苍凉,只是夜落幕的宁静,化我如夜里的轻朵,非花非雾,透明且轻盈,随他飞了去。
当然不是夜,因为有蝉声。
写树打瞌睡也没什么稀奇,写蝉的热闹也没什么稀奇,可他为什么偏偏加了后面的一句。
疑心那叫的就是树叶子。
偏偏这个时候竟又想起了那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竟又想起了“夜静春山空”。
我定是找不到蝉的影子了,它在树中,在叶子中间,无心藏匿,我却找不到。
于是,便相信那叫的就是树叶子了。
他怎样就想到是树叶在叫了呢。想也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吧。我宁愿这样子念着这句话,走到林中去。
听听那蝉声,看看那树叶怎样的叫......
小林和琴子在夜里的灯下玩手影。
看着这一句,竟然要落下泪来。
原因竟然也是说不清楚,只是忽然感觉到的光阴。岁月催白了头发,只有那影子,可以在墙上留下曾经的光华。
可是总要有灯光的,总要有墙在的。否则,我们又可以在哪里寻得自己的影?
总归有一天,黑辫子变成白辫子,白辫子却只能有黑色的影。
呵。不说了吧。好象忽然之间又伤感起来,这样的徒伤悲是有违我再写废名的本意的,所以就此打住。
夜静春山空,人闲桂花落。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还是林子和小琴,那样细细的说话。他们说鸡在夜里叫,说捉萤火虫,说鬼火,还说猫的眼睛。
真是爱着这一双小小的人儿了,在那样的夜里,说着这样的话,说得我也不想去睡了呢。
睡的中间,我们错过了多少呢?月移花影动,露白了,星稀了,万籁的生长和呼吸。
其实,我们即使真的不睡,也是看它不见的。这一朵花红的时候,那一朵正萎。凝视此一处的时候,定是忘记了彼一处。
真的想就那样站在夜里,看每一朵花展了容颜,听每一只蟋蟀唱了清歌。然后,再看叶子一点点绿,看天一点点白。
是不是很富有呢?
看它不见,想着它也是好。
还是关于花的。琴子和细竹端了洋灯到后园去取奶奶忘下的拐杖。
她们照着桃花看,桃花最红,长得最高,晴空里真是欲燃模样。......
你我当然是没有这样的“照花你看”的情致了。那样秉着灯,那样放轻了心思,只为看花,看夜里的桃花。
该怎样才可以换得这样的天人境界?
衣带渐宽,为伊宁愿憔悴。
我不曾见过鹭鸶,只是在琴子似乎自欺欺人的望中知道了它。踏步于这样的平沙,眼里,只是远山,只是近水,耳边只是风摇细浪的声响。
忽然想看一看鹭鸶的眼睛。然后,在它的眼波里随着静下去,直至,成了那样无心的徜徉,成了别人眼里宁和的风景。
也想看一看琴子的眼睛了。坐下去,寻自己想寻的,看自己想看的,至于是鹭鸶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吧。她要的,不是只那样的一种心吗?
就如礼佛,不一定非要跪拜。就如归隐,不一定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