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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红薯情的散文

那晚,文友孙亚军来看我,顺便带了两个刚蒸熟的红薯。看见温热的红薯,我心里忽然感觉温暖了许多。我拿起一个红薯啃了起来,但吃了两口就不想再吃了。这红薯质地太硬且没有沙甜的口感,我在嘴里嚼了半天硬是咽不下去。于是,我就放下红薯,喝了一口水,然后和他闲聊起来。我们聊了很多,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一点半。他走后,那两个红薯还在我桌子上放着,已经很凉了。我肚子有些饿了,再次拿起那个啃过的红薯又啃了一口,依然是那样得难以下咽,索性就扔在了一边。躺在床上,我忽然想起了老家的红薯,一些儿时的记忆也瞬间如潮水一样漫上了心头。

 我的老家在关中平原西府渭河边的一个小村庄。我们村庄在渭河北岸,那里大部分是沙土地,特别适合种植红薯。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我们那里的人均土地在一亩以上,红薯种植面积挺广,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一亩以上。但近二十年来,我们那里的土地越来越少,红薯又卖不上价,种植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这些年,红薯在我心中的印象渐次有些模糊了。

 在我们老家一带,红薯经常被叫作“红芋”或“红苕”,但“红芋”更普遍一些。小时候,我们家连续种植过好几年红薯,我曾多次参与过红薯的栽植、浇灌及收获等一系列劳动,所以对红薯比较了解,也特别有感情。

 那些年,每年一到农历的五六月间,乡亲们就开始栽植红薯秧了。大概是红薯秧的培育过程太麻烦了,我们村庄的红薯秧都是在集市上买来的,很少有人去专门育秧。所以,关于红薯秧的培育过程我始终没有亲眼看见过。

 父亲从绛帐镇的集市上买回来红薯秧,然后就交给母亲。母亲先是在院子里的阴凉处用沙土弄一个小苗床,然后把红薯秧摊开来,一行行密密地斜偎在沙土里,最后给苗床上浇上一些水。等三五天之后,母亲会去看红薯秧有没有换过气色。如果气色很好的话,就会喊叫我们全家人去地里栽秧。

 在我们那里,红薯不是大田作物,也谈不上是经济作物。因为,大多数人家种植红薯纯粹是为了供给自家的食用,而不是拉到集市上去靠它卖钱。红薯适合在沙土地里生长,所以我们村的人家就经常把红薯秧苗栽植在渭河滩附近的地里。

 红薯秧从苗床里拔出来之后,母亲总要先在根系蘸上黄泥,然后装在竹笼里,上面还要再盖上一层湿布,以免秧苗被太阳晒蔫而影响成活率。到了地里,家人都会各自占一行地垄,一人拿一些红薯秧去栽植。栽秧的过程很简单:人蹲在地里,把红薯秧放在前面,一手拿两根秧苗,一手操着小铁铲,挖一个小坑,然后把秧苗往里面一放,再用小铁铲拨点土,用拳头一扖,就这样依次从地头往后倒退着进行。这个过程看起来复杂,实际上对于我们农家人来说,就只用不到两三秒时间。我那时候太小,不喜欢干栽秧的事情,主要是自己速度太慢,老落在人后面。于是,我就主动给大家发秧苗,看谁没有了就赶紧给拿一把过去。有时候,我嫌这样太麻烦,就先大概测算一下一把秧苗能栽多远的距离,然后就在每个目测的节点上预先放上一把秧苗,然后再去给刚栽好的秧苗浇水。在我们看来,红薯是一种可种可不种的作物,所以一般很少有人给秧苗施肥。栽完之后,给每窝秧苗浇上一勺水,然后就基本上不用再管了。

 栽植完红薯秧,太阳还高挂在头顶,回头再看,那些秧苗大都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怜惜。第二天我会跑到地里去看,只见那些秧苗还是那样缺乏生机,有些叶片的周边呈现出将要枯去的黄来。我回家给父母说了,他们只是各自忙活,头也不抬地说,不必担心。我一连几日去看,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我也就失去了耐心,就忙顾自己玩耍了。过一段时间,下了一场雨,我便提着竹笼到渭河岸上给猪娃割草,顺便去红薯地看一下,结果让我很是惊奇:一大片可爱惹眼的翠绿遮盖了田地,每一支红薯秧的茎干都蓬勃有力地向上延伸……

 一个月之后我再去看,红薯地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红薯苗伸出长长的滕茎,墨绿的叶片笼盖了凹陷的地沟,爬上了凸起的地垄。等到我们放暑假的时候,红薯的叶蔓已经长得很茂盛了。母亲怕红薯蔓长荒了,就经常带着我们姐弟几人去掐多余的茎蔓,拿回家去喂猪。那些蔓尖儿用手掐断时,会冒出一些纯白色的汁液,好像奶水一样。有时,母亲会挑一些细嫩蔓尖淘洗干净,在锅里煮熟之后,再用凉水一拔,去掉其中涩味,然后放上调料凉拌了让我们就苞谷糁子吃,那滋味也是相当可口的。

 暑假期间,我们村的孩子经常提着竹笼到渭河滩附近割猪草,有时候贪耍,赶天黑还没割满一笼草,就随便跑到别人家的红薯地里用镰刀胡乱割上一些红薯蔓填进笼子里,然后再给上面苫盖一些草。红薯蔓也是猪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会随便去割那些东西。割红薯蔓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也会偷偷再刨别人家地里的红薯。七八月间,红薯已经结下了,但还不是很大。顺着薯蔓找到薯根,随便一刨,拔出来就是一串子红薯。我们有时会挑一些大个儿的,用镰刃削了皮吃。那时候的红薯,水分很大,吃起来嘎嘣响,但甜度不够,有一股奶腥味,但也算是一种解渴的好东西。

 大概阳历的十月之后,红薯就成熟了。那段时间,天天会在村口看到乡亲们拉着架子车,满脸的喜悦之情,车厢里装着好几袋子红薯,车顶上还盖一些已经有些蔫了的边缘带着黑色的红薯藤蔓。我也曾多次参加过挖红薯的'劳动。挖红薯也是个窍道活,我的父母挖红薯可是行家里手。红薯埋在地下看不见,但他们往往一镢头下去就能挖出一大串红薯,不但没有遗留,而且不会挖破。而我没有经验,几镢头下去才能挖出红薯,而且动辄就把红薯挖烂了,父母看见了总会心疼。挖烂了的红薯拿回去是要尽快吃的,不能过冬,因为有伤口,容易变坏。红薯挖出来之后,从根系上摘下来,然后撂在一堆,等全部挖完之后再装袋放进架子车上拉回家去。

 红薯挖回来之后,要放到院子或房台上晾几日。母亲总会先把挖破或磕破了皮的新鲜红薯挑出来给我们做熟了吃。红薯的做法挺多:第一种,是把红薯洗净了之后放在锅里蒸熟了吃;第二种,是把红薯切成小方块下到苞谷糁或面条里吃;第三种,是做饭时把红薯丢到灶坑里煨熟了吃;第四种,是把红薯切成薄片儿用煎油炸过之后撒上一些白糖,这种做法一般是在正月待客时才用,当作一种上桌的菜肴。这几种做法都很好,吃起来感觉也是各不相同的。母亲还有一种独特的做法:把红薯切成条,在锅里蒸个七八成熟之后,拿到平房上晒干,然后找个塑料袋密封起来,等到冬天拿出来让我们当零食吃。上小学时,我冬天去学校的时候,总会给衣兜里装上几把薯条,在课余时间吃。这种薯条颜色纯黄,咬起来很硬,但嚼起来很香甜,越嚼越有味。除过我们家之外,我没有见到过别人家吃这种薯条。好多同学见我吃,感觉很好奇,也经常问我要着吃。参加工作以后,我在肯德基店里吃过炸薯条,实在没什么感觉,远没有我母亲做的那种薯条好吃。

 新鲜红薯吃起来只有甜味,没有沙瓤。我们通常是把红薯存放起来等到冬季才吃。红薯的储存方法有两种:一是在房子的角落里堆放一些大堆沙子,把红薯埋进去;二是把红薯藏在地窖里,用沙子盖起来。经过一段时间储藏之后的红薯做熟了是最好吃的,沙瓤,干如板栗,甜如梨子,吃得多了,会噎得人半天喘不上气来。刚出锅的热红薯不能吃,否则会烫嘴烧胃,让人难受半天。

 红薯的品种很多,大部分我都叫不上名字。我一般只按个头、形状、口感来分。有一种红薯呈圆形、有人头那么大,虽然产量挺高,但是做起来麻烦,得用刀子切成厚片才能做熟,吃起来水分大,甜度却不高,还经常黏牙;这种红薯早些年我们家也种过,但都觉得不好吃,即便卖也没人愿意要。有一种红薯是不规则的长条形,虽然看着个头不大,弄熟掰开之后,里面是白色的沙瓤,吃起来特别甘甜爽口。还有一种红薯,是那种特别细长的形状,弄熟之后吃起来有很多丝儿,很难嚼断,经常塞人牙缝;这个品种大家都很讨厌,早已经没人种了。

 在我们关中西府一带,90年代以前红薯算是农村人的一种主要的农副产品,家家户户都离不了,否则生活就少了一种味道。但近二十年来,农村人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红薯慢慢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很少有人再去种植了,实在想吃了就去集市上称几斤回来解个馋。

 1999年,我上了大学。从此就很少再吃到红薯,只有每年寒假回家之后才能偶尔吃上几次。到西安上班之后,这十年来,家里就不再种红薯,我就吃不到老家的红薯了。有时候,我很想念红薯,偶尔在大街上碰到买烤红薯的摊点,就会称上一两个来吃。当热乎乎的红薯捧在手里的时候,内心忽然就变得温暖起来。当拨开那有些焦黄且发皱的皮儿时,黄灿灿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红薯瓤就呈现在面前,禁不住咬上几口,满嘴里都是香甜甘面的味道,儿时的有关记忆依稀在脑际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