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兵法散文·战国兵法·吕氏春秋》原文鉴赏
[原文](节选)
卷七孟秋纪第七
荡 兵
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工氏固次作难矣,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递]废,胜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 国无刑罚,则百姓之悟相侵也立见; 天(下)[子]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诈不可偃于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 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且兵之所自来者远矣,未尝少先选用,贵贱长少贤者不肖相与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 (侈)斗,兵也;三军攻战,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争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说虽强,谈虽辨,文学虽博,犹不见听。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说也,若孝子之见慈亲也,若饥者之见美食也; 民之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于深溪也,若积大水而失其壅堤也。中主犹若不能有其民,而况于暴君乎?
禁 塞
夫救守之心,未有不守无道而救不义也。守无道而救不义,则祸莫大焉,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
凡救守者,太上以说,其次以兵。以说则承从多群,日夜思之,事心任精,起则诵之,卧则梦之,自今单唇于肺,费神伤魂,上称三皇五帝之业以愉其意,下称五伯名士之谋以信其事,早朝晏罢,以告制兵者,行说语众,以明其道。道毕说单而不行,则必反之兵矣。反之于兵,则必斗争,[斗争]之情,必且杀人,是杀无罪之民以兴无道与不义者也。无道不义者存,是长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虽欲幸而胜,祸且始长。先王之法曰:“为善者赏,为不善者罚”,古之道也,不可易。今不别其义与不义,而疾取救守,不义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义兵为可。兵苟义,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义,攻伐不可,救守不可。使夏桀、殷纣无道至于此者,幸也;使吴夫差、智伯瑶侵夺至于此者,幸也; 使晋厉、陈灵、宋康不善至于此者,幸也。若令桀、纣知必国亡身死,殄无后类,吾未知其(厉)为无道之至于此也; 吴王夫差、智伯瑶知必国为丘墟,身为刑戮,吾未知其为(不善无道)侵夺之至于此也;晋厉知必死于匠丽氏,陈灵知必死于夏征舒,宋康知必死于温,吾未知其为不善之至于此也。此七君者,大为无道不义: 所残杀无罪之民者,不可为万数; 壮佼老幼胎犊之死者,大实平原; (广)堙深溪大谷,赴巨水,积[芦]灰;填沟洫险阻,犯流矢,蹈白刃; 加之以冻饿饥寒之患。以至于今之世,为之愈甚,故暴骸骨无量数,为京丘若山陵。世有兴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察此其所自生,生于有道者之废,而无道者之恣行。夫无道者之恣行,幸矣。故世之患,不在救守,而在于不肖者之幸也。救守之说出,则不肖者益幸也,贤者益疑矣。故大乱天下者,在于不论其义而疾取救守。
卷八仲秋纪第八
论 威
义也者,万事之纪也,君臣上下亲疏之所由起也,治乱安危过胜之所在也。过胜之[道],勿求于他,必反于己。
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
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令能无敌者,其兵之于天下也亦无敌矣。古之至兵,民之重令[者]也。重乎天下,贵乎天子。其藏于民心,捷于肌肤也,深痛执固,不可摇荡,物莫之能动。若此则敌胡足胜矣?故曰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先胜之于此,则必胜之于彼矣。
凡兵,天下之凶器也; 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慑之也。敌慑民生,此义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而威已谕矣,敌已服矣,岂必用枹鼓干戈哉?故善谕威者,于其未发也,于其未通也,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谓至威之诚。
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于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决(义)兵之胜也。而不可久处,知其不可久处, 则知所兔起凫举死?之地矣。 虽有江河之险则凌之, 虽有大山之塞则陷之,并气专精,心无有虑,目无有视,耳无有闻,一诸武而已矣。冉叔誓必死于田侯,而齐国皆惧;豫让必死于襄子,而赵氏皆恐;成荆致死于韩主,而周人皆畏; 又况乎万乘之国,而有所诚必乎,则何敌之有矣?刃未接而欲已得矣。敌人之悼惧惮恐,单荡精神尽矣,咸若狂魄,形性相离,行不知所之,走不知所往,虽有险阻要塞,铦兵利械,心无敢据,意无敢处,此夏桀之所以死于南巢也。今以木击木则拌,以水投水则散,以冰投冰则沉,以涂投涂则陷,此疾徐先后之势也。
夫兵有大要,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则得之矣,专诸是也,独手举剑至而已矣,吴王一成。又况乎义兵,多者数万,少则数千,密其躅路,开敌之涂,则士岂特与专诸议哉?
简 选
世有言曰:驱市人而战之,可以胜人之厚禄教卒;老弱罢民,可以胜人之精士练材; 离散系[累],可以胜人之行陈整齐;锄耘白梃,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此不通乎兵者之论。今有利剑如此,以刺则不中,以击则不及,与恶剑无择,为是斗因用恶剑则不可。简选精良,兵械铦利,发之则不时,纵之则不当,与恶卒无择,为是战因用恶卒则不可。王子庆忌、陈年犹欲剑之利也。简选精良,兵械铦利,令能将将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汤、武、齐桓、晋文、呈阖庐是矣。
殷汤良车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战,遂禽推移、大牺,登自鸣条,乃入巢门,遂有夏。桀既奔走,于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贤良,顺民所喜,远近归之,故王天下。
武王虎贲三千人,简车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于牧野而纣为禽。显贤者之位,进殷之遗老,而问民之所欲,行赏及禽兽,行罚不辟天子,亲殷如周,视人如己,天下美其德,万民说其义,故立为天子。
齐桓公良车三百乘,教卒万人,以为兵首,横行海内,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梁,西至丰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狄人灭卫,桓公更立邢于夷仪,更立卫于楚丘。
晋文公造五两之士五乘,锐卒千人,先以接敌,诸侯莫之能难,反郑之埤,东卫之亩,尊天子于衡雍。
吴阖庐选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三千人,以为前陈,与荆战,五战五胜,遂有郢。东征至于庳庐,西伐至于巴、蜀,北迫齐、晋,令行中国。
故凡兵势险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选练角材,欲其精也; 统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义兵之助也。
[鉴赏]
《吕氏春秋》,亦称《吕览》。战国末年,秦相吕不韦集合门客***同编写的一部杂家代表著作。全书26卷,内分十二纪、八览、六论,***160篇。
吕不韦(?——公元前235年),战国末年卫国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人,原为阳翟(今河南禹县)大商人,在赵都邯郸遇见入质于赵的秦公子异人(后改名子楚),认为“奇货可居”,游说华阳夫人,立为太子。子楚继位(即庄襄王),被任为相国,封文信侯。庄襄王卒,秦王政年幼继位,继任相国,称为“仲父”。食邑有蓝田(今陕西蓝田西) 12县,河南洛阳10万户。又利用燕赵矛盾,取得燕所献河间(今河北献县东南)十城作为封邑。执政时攻取周、赵、魏的土地,建立三川、太原、东郡。门下有宾客三千,家僮万人。秦王政亲理政务后,被免职,出居封地河南,不久被迁往蜀郡,忧惧自杀。
《吕氏春秋》思想内容以儒家、道家为主,兼及兵、名、法、墨、农及阴阳家言。揉合先秦各派学说,在议论中引证了许多古史旧闻,为当时秦国治理国家,统一六国,奠定了理论基础。正如清代学者徐时栋评述的:“《吕氏春秋》征引神农之教,黄帝之诲,尧之戒,舜之诗,后稷之书,伊尹之说,夏之鼎,商、周之箴,三代以来礼乐刑政,以至春秋、战国之法令,《易》、《书》、《诗》、《礼》、《孝经》、周公、孔子、曾子、子贡、子思之言,以及夫关、列、老、庄、文子、子华子、秀子、李子、魏公子牟、惠施、慎到、宁越、陈骈、孙膑、墨翟、公孙龙之书,上志故记,歌诵谣谚,其招摭也博,故其言也杂,然而其说多醇而少疵。”
本书收录了有关军事谋略的《荡兵》、《禁塞》、《论威》、《简选》篇。从中可以看出《吕氏春秋》在战争问题上的基本主张。
一、“有义兵而无偃兵”。《荡兵》篇通篇阐述了一个基本观点:“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就是说,只能要求进行正义战争,而不能要求取消战争。它还以形象生动的比喻来说明这个问题。“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船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哪里有因为吃饭噎死人,而不准吃饭的,没有。哪里有因为乘船淹死人,而不准乘般的,没有。哪里有因为打仗失败了,而不准再战的,没有。接着作者又以治病用药来比喻战争,“用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二、军队的战斗力主要来源于战争的正义性。正义的战争可以使三军同心协力、令出必行。而选拔优秀将领、选取精锐士卒,选用精良武器等,只是义兵取胜的辅助条件。
三、战争取胜的根本是义、智、勇。正义战争能使敌人孤立无援,虚弱无力。智慧就能审时度势,因敌制胜。勇敢就能果决,就能保持高昂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