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往郊外的路上,我背着手向前踱着,宠辱不惊。白云苍狗在心里翻腾,风如游丝在我面颊滑过。同样的行走,我记得明朝思想家王守仁发过“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慨叹。是啊,天地如此寥廓,人在宇宙中显得何其渺小。然而,谁又能说清,俯仰于天地之间,人获得了多少自由与灵气呢?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烟雨濛濛,我登上齐山之巅,眺望春意中的江南。如黛的远山苍翠欲滴,给我无限遐想。我想在那青山之坳,绿色定然掀起了一场风暴。我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走进林中,住在守林人的木屋,看壁炉的炭火和屋顶悬挂的兽皮,听着淙淙的溪流挟歌远行,低头看斑驳的树影,抬头看澄碧的天空。沐浴春阳所布的德泽,身心与万物一道俱生光辉。
青草铺成的路,向四方延伸,是到了“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时候,平天湖六百亩浩淼烟波,这六百亩开阔荡漾的'湖,赐予我心灵的沐浴和精神的熏染。黄昏的风金黄而悠长,水天相接,我分明感觉到落日悄然如金子般融化,融化的金帛又恍然间铺展在湖面,金色的波浪一浪推动一浪,壮阔而雄美。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的身心被那辉煌的金色涂抹,我不再忧戚悲切,思绪间有一种辽阔与豪迈。
去江岸边,看大江滚滚的波涛,犹如感受大地雄浑脉搏的脉动。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啊,东逝的流水,以神奇的力量,挟裹着时空中的一切,款款而行,不可阻挡。神奇的力,牵引着我的眼神,我的心,随之到了茫茫无极的天外,神往、陶醉又缥缈。身处江湖之远,宽袖长袍,临江风而叹,真的有宠辱两忘之慨。
俯仰在天地间,才能体会到大地辽阔,长空寂寥,山川秀丽,长河雄浑,星空浩瀚,才能时时能感受到天地的神奇与大美,感受到宇宙的玄机与昭示。
旷野上,一方竹榻,我曾经在一个夏夜醒来,星空瞬间落入我的眼帘。夜,像一只大鸟煽动着翅膀,静谧的周遭忽然有了动感,河汉与星斗,瞬间舞动起来,瞬间有了生命,瞬间我领略什么叫博大和深邃。我想起歌德的名言:有两种东西,我们对她思索得越久就越是对她充满赞叹和敬畏———那是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虔诚并且敬畏,拜星空所赐,它赐予我的,是美与永恒的存在。
北方平原,麦收季节,我曾遭遇过麦浪的伏击。那是一片黄金的波浪,厚重强烈的色彩,让人想起梵高所画的阿尔平原上的向日葵。金黄的色彩成为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天空无尽的高远,黄金之浪,浪浪相接,缓缓推进在广阔的大地,一种壮美无法表述———头脑里尽是金色的眩晕。
心里还记着一则奥地利心理学家弗兰克的故事。二战中,他曾在纳粹集中营度过漫长的岁月。其间,他和他的难友们被带往巴伐利亚郊外一座秘密工厂。途中,透过车窗,落日的余晖将天地间映照得美轮美奂,人们的心头忽然灵光一现:“这世界怎会如此美丽?”头顶是死亡的阴霾,恐惧犹如闪电时时划出鞭影。在内心的激烈冲撞中,灵魂突围而出,超越了尘世的无望。多年以后,回忆那一刻的情景,他深情写道:“尽管放弃了一切,我们仍神往于隔离已久的天地间的美景,为之心醉神痴,并产生了对死亡的蔑视。”
俯仰在天地间,俯仰在灵秀、雄浑、博大、壮美与苍茫间。我的天空和英国诗人布鲁克的天空一样高远:在无星的广漠天空下/我突然看见了永恒的一霎/我蓦然,蓦然地了解了/造物主所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