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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一家亲散文

处暑节这天,正值农历七月十八,徐家畈村的国凡叔专门选择这个黄道吉日,在自家场院为孙子嘉豪摆起了升学宴。嘉豪很快就要满十八岁了,一米七八的个子,挺拔俊逸,在村前村后忙出忙进,走路脚下生风,准能吸引乡邻们的目光。

高考结束后,嘉豪匆匆回家帮爷爷照看鱼塘,抽水抗旱。国凡叔的三间平房、两间山墙偏房座落在襄阳南漳交界处的旱包子上,祖祖辈辈过着望天收的生活。几个明镜似的堰塘,散落在树林边、稻田旁、山坡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风调雨顺时,堰塘里的莲蓬藕叶、鸡头米、菱角铺展在水面,人们满筐满筐地打捞装拣、运进城镇出售,还有一篓篓的鱼虾泥鳅鳝鱼,让远远近近的人眼馋。曾经有个四岁的小姑娘走过堰塘边时,抓住一条两斤重的胖头鲢鱼。说这徐家畈是富饶的鱼米之乡也不为过。但是,遇上天干少雨,这几处堰塘干裂见底,吃水浇地都成了大问题,二十几年前,几家兄弟陆续搬迁到集镇定居。勤劳的国凡叔和老伴荣珍只有一身蛮力气,是种田的好把式,一辈子都留在徐家畈的老屋场种田、养鱼、栽树,看护着杨树坡上祖宗们的万年吉地。前几年,国凡叔专门请打井队在晒谷场西边低洼处打了一眼深井,埋下塑胶管道、安装水泵直接抽水进厨房,人畜饮水的问题不再头痛了。

东边山洼的大豆高粱由青转黄,几个月的劳作就要见收成了;西面松树洼里一块块稻田谷穗弯弯,几只秧鸡、黑水鸡欢快地鸣唱;北坡的玉米地里,尺把长的包谷掰下来码成一垛一垛的,正准备装进拖拉机运回场院。以往农忙季节,荣珍婶就会忙里忙外,起早贪黑脸朝黄土背朝天,风吹日晒累得虚脱,变了人样,只有冬闲时,她才能缓过劲儿来。

国凡叔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个孙子,一开春就饲养一头肥猪,准备用作嘉豪升学宴席大餐。以前三个子女读书都不长进,儿子打工跑长途运输、儿媳下岗到幼儿园当保育员,二人在襄阳城里,租房、吃喝算下来,也没能攒下什么家业,让家门低看三分,特别是吃皇粮的大哥国元和念过中学的大嫂贵英没少奚落他。只有二女儿玉琴勤勉努力,从代课教师转成公办教师,有稳定的`工作和住所。家族中小一朝的孩子上初中时,由玉琴负责关照监管,高中学习帮扶的接力棒就传给了宏梓。

大暑那天,嘉豪骑着摩托车带着入学通知书,兴致勃勃地冲到晒谷场上正在剥玉米的爷爷奶奶跟前,六十七岁的国凡叔放下手中的活计,撩起汗衫揩了一把汗,招呼树荫下一帮老哥们过来。他捧着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仔仔细细把正反两面都看了两三遍,古铜色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饱经风霜的皱纹随之像水波一样漾开,长满老茧的双手,抚摩着挺括厚实的纸质,才相信不是自个老眼昏花,而是祖坟长了弯弯树交了好运。荣珍婶精瘦的身子一下子爽利多了,昏黄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几个庄稼汉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嘉豪赶紧回屋端出几把椅子,荣珍婶麻利地提出陶土壶装的三皮罐,给大伙儿上茶。国凡叔给他们几个敬烟后,兀自掏出用了四十多年的小旱烟袋,装进金黄的细细的烟丝,摸出火机点燃,美美地吸着,不时喷出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

大伙唠嗑道:“还是你们家屋场风水好,老祖宗保佑你这孙儿吉人天相,嘉豪一表人才,今后必定大富大贵。”

“我说国凡哥,你这孙子争光,可不是大侄子宏梓的功劳?”

“那当然。宏梓出息了,没忘了拉我们一把。要不是他,我们嘉豪哪能考进省城里的重点大学呢?”国凡叔在石磙上磕了磕烟灰,呡了一口茶说:“当初嘉豪考襄阳五中还差十几分,我们硬是凑齐三万六千块钱,把他送进五中。大侄子最受校长器重,他要求把嘉豪编进他的班,校长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多亏了宏梓早晚帮教管束!”

“国凡老弟,这下你和大哥大嫂也该走得热乎了。分田到户以前好些年,你们两家可是死对头,恼得很。不管咋说,宏梓是你大哥的亲儿子,大嫂和你们再有摩擦,可这侄子着着实实帮了你们大忙,可不能再计较哥嫂的不是了!”荣珍婶和国凡叔陪着笑,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六十年代,大嫂贵英结婚那阵子,国元还在镇上工作。贵英从小在娘家由哥嫂抚养照顾,娇惯出个坏脾气,粗重的农活干不动,读了不少书,还得憋屈在偏远艰苦的乡下生活,她心里很不平衡,拿着国元撒气。国元半哄半骗说,很快就到街上居住,哪知兑现不了,贵英和公婆、小叔子们越来越格格不入。开始是出劳力挣工分,贵英挣得工分极少,另一个小叔子国贤在大哥国元之前结婚,他分家单过倒是埋怨得少,而这个小叔子国凡嫌弃她吃闲饭,嚷着分家把大嫂贵英撵出去另外生活,免得拖累他们。那时贵英身怀六甲,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后来给家门长脸的宏梓。家是分了,贵英住在半间土墙小屋里,床挨着灶,连放个饭桌、水缸都转不过身。这叔嫂之间的过节裂痕越来越明显,公婆也认为贵英拈不得轻拿不得重。

不久贵英分娩,宏梓呱呱坠地,面对模样周正、皮实可爱的长孙,公婆也曾喜上眉梢,吩咐大伙热热闹闹庆贺一番。国凡领命为大嫂炸油条,不知是技艺欠佳还是有心使坏,他炸出的油条硬得像棍子,大嫂难以下咽,心存芥蒂。

国元忙于工作,很少回家照应,坐月子的贵英必须自己挑水、洗尿布,接下来几年四个月子,贵英都没有帮手,公婆顶多看护这几个小孩不摔倒受伤。尤其是贵英第二胎女婴,出生两天就一命呜呼,那是婆婆用生锈的剪刀剪断脐带导致新生儿破伤风,贵英坐了个空月子,日夜以泪洗面,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提醒婆婆,把剪刀放进煮沸的炊壶里烫一烫、消消毒。她始终认为婆家的人有意跟她过不去,存活下来大大小小三个孩子,像蚂蝗一样粘着她,贵英时常对三个孩子发火。都说隔代亲,这话一点也不差,每次贵英责骂孩子时,婆婆都会挪动小脚,颤巍巍过来劝解护着孩子。孩子们看着爷爷奶奶不像妈妈那样打骂他们,还悄悄给他们零食吃,想想还是奶奶更亲。

好在宏梓比老二大七岁,很早就成了小帮手,在灶台前搭凳子学做饭,帮着砍回碗口粗的小捆荆条当柴烧,农忙时,宏梓也忙着收割打场,上学前,他还要从门前五十米外的小水塘里挑一担不算清凉的水。宏梓中午放学回家,身后背着小妹妹,肩上搭着扁担挑着粪萁,身后的大妹妹扛着铁锹紧紧跟上来,兄妹三人到山坡上拣牛粪积肥。有一天,宏梓挎着篮子去堰塘摘莲蓬,不识水性差点淹死,村里一位远房表兄一个箭步冲进水里把他救起来,那情景想来都后怕。参加工作后,宏梓买上礼品,专程看望了在襄阳城里打工的这个表兄,感谢他救命之恩。

国元觉得不能让芜杂的劳动,耽误了儿子宏梓的学业,就把宏梓带到身边亲自补习。恢复高考制度那一年,全国上下读书学习的风气空前高涨,十三岁的宏梓跳级考上南一中,惊动了县里乡里,成了人们交口称赞的典范。宏梓读高中那几年再接再厉,后来考上华师大。一帮堂兄弟姐妹围着宏梓羡慕得不行。

分田到户,各家忙各家的。大嫂贵英和大哥国元挑着收割的成捆稻谷赶到晒谷场,脱粒机轰鸣着,搅得谷屑碎末般飞舞,既呛鼻子还迷眼睛。农村用电很紧张,眼看着天气闷热,预报第二天的雷暴雨,使得乡民愈发担心稻子会被大雨淋坏。国凡叔为着谁先打谷一事,又和大哥较上了劲儿,大哥请假回家农忙,单位催得急,兄弟俩都急红了眼。国凡叔一时性起,要用钎担尖儿捅国元,双方剑拔弩张,在场的乡亲看不过去,纷纷来劝架。好说歹说,让着国凡先打完谷,忙了半夜大家又自觉一起帮国元打谷。国元寒心:亲兄弟还不如众乡亲!

八零年农村大包干,国凡叔承包一片瓜地,种的香瓜销路很好,每次卖香瓜回来,他总要留几个香瓜让侄儿侄女们尝尝,那年月香瓜对宏梓和他的妹妹可是比较稀罕的。每年寒暑假,国凡叔都要请人捎话让宏梓去他家玩,荣珍婶也很看重才貌出众的宏梓。侄儿侄女们每每想起这些,觉得国凡叔并不像老妈老爸说的那样坏。

种地没几年,国家政策松动,半边户的配偶可随迁进城镇居住。贵英也四十好几了,就退了田,捡了些有用的家当搬进城镇,国元单位的房子虽然狭窄,总归能遮风挡雨,孩子上学近便放心。而且集市热闹,摆摊做生意挣钱活套,不像在农村干活那样累得腰酸背痛。贵英摆了个衣帽鞋袜摊子,用缝纫机为赶集的人们补补链链,收入勉强糊口。连续几年,她都不愿回老屋场和妯娌小叔子打照面儿,国元想回老屋看父母,贵英把持着几元钱的车票都舍不得出,国元叹息老婆管得太过分了,却毫无办法。过年时,就让宏梓去给他爷爷奶奶拜个年,他们对宏梓还是实心实意的,尽量好吃好喝地款待国元的特使,宏梓也认为老屋的叔叔爷爷们挺有人情味。

八五年宏梓刚刚二十岁,毕业进城当了中学教师,国凡叔也觉得脸上沾光。那年秋收之后,国凡叔带着宏梓爱吃的鸡蛋、腊肉干鱼,肩扛手提赶到五中给侄子送去。宏梓领着国凡叔在学校附近的餐馆进餐,酒酣耳热之际,叔侄俩约定,老辈子兄弟的摩擦随它去吧,小辈们还是要多走动多联络多照应。宏梓慷慨地拿出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国凡叔,要他多改善生活,农活太重营养要跟上。国凡叔推说宏梓将来结婚成家还得花钱,不收,宏梓怎么也不答应,硬塞给国凡叔,他从小在徐家畈经历体会过农村生活艰苦,进城后,做梦都在想老家的人们在地里劳动的辛劳。

每年国凡叔的儿子旭恩,都要带着堂兄宏梓回老屋一趟,柴灶锅巴饭、煎腊肉馍馍、油焖泥鳅、葱姜鳝鱼、爆炒仔鸡,这些全是纯天然原生态农家食材,经荣珍婶一番加工,就成了让宏梓大快朵颐的美味佳肴。国凡叔的二哥国贤叔,也接着宴请宏梓,闫芳婶茶饭也不错。宏梓无疑是两房叔婶的贵宾,是堂兄弟们的楷模。国贤叔的孙子嘉和前几年去五中复读,宏梓对他视如己出,悉心辅导,嘉和考上暨南大学,选择了就业前景最好的材料工程专业。在襄阳打工的堂兄弟、表兄弟,时不时会在宏梓的住所聊天叙旧,大家进城谋生,总得有个放松聚会的空间舒缓压力,联谊交流。

升学宴前一天,十里八乡的亲友赶来捧场。帮工们由知客管事的分派任务,搭棚子、垒灶、择菜、洗碗、掌勺、洗菜切菜、上茶上菜的,都各司其职,纷纷忙开了。这里多年来的规矩,家宴红火热闹持续两天,酒席总***挽留客人吃五顿,主人才算招待好。大红的对联书写着“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喜庆的鞭炮震耳欲聋。

宏梓开着新买的白色东风标致车,载着老爸国元、老妈贵英来助兴了。堂屋正中,国元、国贤、国凡三兄弟,贵英、闫芳、荣珍三妯娌挨个坐下,嘉豪由他爸旭恩领着一桌一桌地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