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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者散文

这是一篇奇异地手记式的散文,写作时间是1949 年5 月30 日。从抗战开始,由于政治意见和文学观念的差别,沈从文与左翼政治力量的关系不断恶化,1948年郭沫若发表《斥反动文艺》,辱骂他为“一直是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着”。政治上的乌云摧残了他的神经,1949 年沈从文中止了文学事业,走下北大中文系的讲台。1 月起,就开始精神失常,而那些清华园的朋友林徽因夫妇、金岳霖等马上邀请他到清华调养。《五月卅下十点北平宿舍》就是当时留下的文字材料之一。

在短小的篇幅里插入了三段不同的叙事文字:历史中的丁玲、现实中的夫人张兆和、幻觉中的

翠翠。特别是对于最喜爱的人物形象翠翠是放在将来的时态中叙述的,暗示着他对未来道路的选择:虽然后来没有归隐故乡湘西,但彻底远离了文坛,而流连于民俗文化和历史文物的整理。

他首先从一张旧照片引出了丁玲的故事是意味深长的。青年时代,沈从文与丁玲夫妇是极好的朋友,虽然走的道路不一样,但是在丁玲的丈夫胡也频牺牲以后,他曾冒着危险护送丁玲和遗孤回家乡,可说是有胆有识;当丁玲被国民党政府秘密逮捕后,他又公开发表长篇散文《记丁玲》来唤起民众对失踪者的关注,可说是有情有义。十九年过去了,丁玲成了新时代的文艺官员和风云人物,当年护送的遗孤也已经长大成人,可是他,却“被自己的疯狂,游离于群外”,历史是多么嘲弄人?对于患难与***的妻子张兆和,沈从文是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当他的思绪从照片上的历史回到现实时,他用两句话来描写自己的家庭:“兆和健康而正直,孩子们极知自重自爱”. 这两句话其实是一层意思,后一句更加衬托出前一句兆和的健康正直、教子有方。眼看着这样一个在温馨熟睡中的幸福家庭将会因为他的缘故而遭到破坏,他的恐惧和绝望是可以想象的,静夜中小灶马的振翅鸣叫似乎也渲染了这种绝望的心理。最后,沈从文又想到了家乡--他时刻魂萦梦绕之地,这位湘西民间世界的赤诚歌手在社会变动中饱经孤独与冷遇以后,本能地想回到土地的怀抱之中,他本来就是属于那一块朴素的土地。翠翠也许是他小说里的人物,也许是艺术人物的生活原型,也可能是家乡民间世界的一个文化幻想,象征了作家归隐民间的理想。值得注意的是作家描述家乡时用的是未来时态(端午快到了)而不是过去时态,隐含了作家对未来道路的自觉选择:虽然他后来没有归隐湘西民间,却以半生的精力流连于民俗文化和历史博物的整理,而自觉远离喧嚣的文坛与社会,在民间岗位上尽了知识分子的职责。

虽然这篇手记仅仅是作者在病中的“呓语狂言”,但它富有象征意味地记录了知识分子在一个大转型的时代里呈现出来的另一种精神状态。病中的沈从文敏锐地感受到时代的变化:“世界在动,一切在动”,但他真正感到恐慌的不是世界变动本身,而是这种变动中他被抛出了运动轨迹:“我似乎完全孤立于人间,我似乎和一个群的哀乐全隔绝了”,“我却静止而悲悯的望见一切,自己却无份,凡事无份。”正因为沈从文从来就不是“有意识的作为反动派而活动”,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变化中的时代既不具备任何敌意和戒心,也不是明哲保身地冷眼旁观,而是想满腔热情地关爱它和参与它,所以才会对自身被排斥在时代以外的境遇充满恐惧和委屈。这种感受多么清醒,多么逼真,哪里有丝毫的“神经失常”?所以他要大声地宣布:“我没有疯”!他还要进一步地反复追问:这“究竟为什么”?作者虽在病中文字仍然充满力量,读完这篇手记,一个善良而怯懦的灵魂仿佛透明似的毕现在读者的眼前,人们忍不住想问:一个新的伟大时代的到来,难道不能容忍这样一颗微弱而美好的生命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