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散文》
人生匆匆如水朝东一样无法停歇,世事纷繁让人应接不暇,甚至无法静定的欣赏和回味路边的景致。关于桥梁,除了即兴的游览与瞻观,我几乎不曾留心过那些普通桥梁的存在。
其实,生命之桥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于有形无形中,托起脚步的桥,在有路无路时,延续前程的桥,在悬崖绝壁上托起希望的桥,十万火急时连出捷径的桥……他们延长了生命的跨度,也拓展了生活的宽度。
如果说世上果真有济世的佛,我想那些桥和建桥人一定与佛有关。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用桥连接起来的一部历史。在我落生的时候,母亲在一个土炕上给自己接生,母亲剪断脐带的手是我来到人世的第一座桥;在我不懂事的时候,大姐背着我做家务,大姐的背是一座移动的桥,是度我走过病弱童年的桥;在父亲去世以后,我一度站在他亲手搭建的小土桥上热泪盈眶,小时候胆小的我只敢从那座土桥上爬来爬去,父亲就一直看到我能从桥上跑来跑去才收回他的目光,父亲的目光是扶持我走向独立的桥;在我读初中放学的路边,金爷爷和金奶奶在每个晚上点亮一盏小灯给我壮胆送我回家,那是让我摆脱恐怖,赋予我人性的光明和温暖的桥;在父亲去世母亲病重我即将辍学的时候,周老师扶持我走出悲痛拉我重回课堂,她在我心里建立了一座意志的桥;在我因没有路费而即将放弃统考的时候,宫老师为我找到一辆货车载我去考试,那是宫老师在绝路上用爱心为我搭建起来的通向未来的桥……用心数一数,已经数不清,曾有多少座桥梁把我载度到了今天。
享受了他人构筑的一座座桥之后,我也习惯了在无路可走时为自己搭桥。还记得我读初一的一个大雨瓢泼的早上,我必经的那座小桥被洪水冲断,看着河边小树的树梢象逆水儿童的小手一样在汹汹的水中无助的摇摆挣扎着,那一刻我多么想逃避,然而,身后有母亲的期盼的目光,前方有老师呼唤的眼神……我跑回家,找到几根麻绳,那它们接起来,栓在河边一棵大树上,然后抓着那条麻绳,走进齐胸深的水中,最后走到对岸.那条绳索就是我为自己搭建的第一座桥。
享受了人间的桥,用什么来回报世界---这是我偶尔会扪心自问的问题。我曾经在医院工作了十几年,那时我认为自己就是生命悬崖间的一座小桥,做这样一座桥,稍一摇晃和疏忽就会有生命跌落下去且一去不返,因此我用手扶着自己的良心告戒自己绝不可懈怠!同样,在我抢救过来的诸多生命冲我微笑的时候,我感到我正沐浴着世界上最灿烂的阳光,我幸福而自豪的想:我是一座连接生命的桥,我是一座通向健康的桥!
仔细想一想,历史能走到今天,所有物质和精神的文明,无不是在前人搭建的桥梁上存在着。站在赵州桥上,我仿佛正走在阳关古道上,历史的画卷就在两边一幕幕展开;站在立交桥上我感觉我正在现代文明的大舞台上舒展着生命;走在故乡的木版桥上,我感觉我正走近自然的山水,大自然的灵韵和禅意便透入肌肤滋润着身心;而当我捧起书本,打开网络,或与人面对面的交流时,我又知道我正走在智慧的桥上走在文化的桥上走在情感的桥上,走在通向人类灵魂深处的桥上.....
其实人人都是桥,事事都可以为桥,连姻为桥,指路为桥,铺砖为桥,码字为桥……精神的桥物质的桥,历史的桥现实的桥,数字的桥文字的桥,声音的桥色彩的桥上……石板桥立交桥铁索桥,亲情桥友情桥爱情桥,生活桥事业桥理想桥……面对那种种串接起我们人生的桥梁,我们起码需要有一份感恩的心,而最好的感恩就是甘愿弓身与人为桥,也只有那样,人生之桥才四能通八达,生命之路才能融会贯通。
村子里有一眼井,在十字街口往南一点的地方,再南面是谁家的老屋,好像故意挡住井的去路,那井就好像处在村庄的保护中了。村里人称呼井的量词为“眼”,“一眼井”或“几眼井”,所以,井是村庄的眼睛。一只深邃的眼睛镶嵌在村庄的怀抱中,日日夜夜,仰望天空和飞鸟。
那眼井已经很古老了,古老到乾隆皇帝之前的年代。那时,井也在巷子尽头,巷子东面是陈家的宅院,西面是柴家的房屋,陈柴两家皆以养花为业,村子因名“陈家花园”。花开时节,陈家的牡丹,柴家的杜鹃,竞相吐艳。房前屋后,街头巷尾,尽是姹紫嫣红。红瓦灰墙,柴门半掩,花香氤氲,鸟语婉啭,著红的媳妇,戴绿的姑娘,汲出沁凉的井水,穿梭于繁花绿叶,点染,挥洒。
我的祖宗刘老太爷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暮春时节来到陈家花园。他带领五个结实而黑瘦的儿子逃荒至此,见满目繁华,汩汩的井水正顺石砌沟渠流向田野,孩子们井边嬉戏,顺流追逐落花飞絮。我祖宗就认定这是块风水宝地,便于村北的古城墙下搭间窝棚,安顿下来。
也许是陈柴两家狭隘自私缺少古道心肠,也许是刘家父子的穷形尽相与这雅好的村庄太不相称,陈柴两家联合驱逐刘家父子,并禁止他们进村。我祖宗无奈,只于夜半人静时,偷偷溜到村里汲一罐井水,勉强度日。后一日遇异人指教:于城墙下建土窑烧石灰,窑口向南。并留下谶言:陈柴不撑火烧。我祖宗照办,于是,窑中升腾的白气和怪味,日日笼罩陈家花园的晴空。这样不上一年,世代友好的陈柴两家突起诉讼,两败俱伤,各自奔走他乡。我祖宗渔翁得利,占据了陈家花园,却不会养花,只会种菜。乾隆六年,村名遂更为“刘家菜园”。
自此,汩汩的井水浇灌漫野的青菜,漫野的青菜也如花朵般盛开妖娆;自此,清清的井水滋润刘家子孙的壮硕,单门独户渐渐繁衍成几百户人家的望族。
清晨,晨曦刚染上林梢,谁家的柴门“吱溜”响了,男人塌着鞋,惺忪着眼,挑着水桶出了门,慢慢悠悠直奔水井。钩担挑着两个空桶,空桶愉快地唱着小调。井边早已是等着挑水的男人女人,没有常见的辘轳,也没有水车,要自个钩着水桶往井里提。钩担钩住一个水桶,弯腰,水桶下到井面,倾倒的瞬间钩担顺势一甩一压,水桶慢慢满了,沉下,用力一提,一桶水跃出水面,沁凉的气息扑面涌来。倒下,再一桶。此时,男人醒了盹,和其他男人女人嬉笑几句,就挑起水桶往家去。水桶满满的晃悠着,水滴洒了一路,像是一串串省略号,将水的甘甜、大地的恩泽延伸到每家每户,槽头饭桌。村庄也醒了,活了。
打水不仅需要力气,也需要技巧,村人的水桶大多是陶制的水罐,很不结实,提水时用力过度,碰到井壁上,罐就碎了,回家去免不了女人埋怨;用力不巧,罐就脱了钩,沉到井底,只好找个带钩的长竹竿,翻来覆去地打捞。低头打水时,最好不要往后看,从叉开的褪档往后看,世界是倒的,这时,人会有片刻的晕眩,弄不巧会一头栽倒井里。传说有一个新媳妇晨曦微亮时井边打水,低头的瞬间,看见身后水桶上伏着一个黑乎乎的怪物,她尖叫一声,一头栽倒井里。其实呢,那是一个早起赶路的男人,口渴,见有新汲的水,又不好和人家年轻媳妇搭话,就趁女子打另桶水的瞬间,伏在桶上牛饮。男人见闯了祸,一路狂奔回家,从此病倒。一到黑夜就哭闹叫嚷:“俺刚刚成亲就被你害死了,偿俺的命来!”家人皆谓其被女子的鬼魂附体。这样折腾了数日,男人很是懊悔,心想反正是死,倒不如去女子家赔个罪,死个心安。谁知到村里一问,说那新媳妇落到井里又被人救起,安然无恙。原来那个附体哭闹的是一黄鼠狼精。
也有人趁月夜担水,水桶落下,水底的月亮“砰”然碎开,一井尽是散碎的银子,提上来的不是水,而是满桶的银光。井面慢慢平静,水桶慢慢静止,圆月慢慢聚拢,天上一个月亮,井里一个月亮,桶里两个月亮。挑起水往家走,一肩担起两个月亮,踏碎满地银光漫夜静寂。
夏天井水最旺,一场暴雨,有时水位漫到井口,伸手可及。水井上安上了水车。水车是铁的,长长的链子乌黑沁凉,沉甸甸。男人女人推着水车,像是推磨,水车很沉,要几个人联合才能推动,才能让井底的水在还没有漏完前顺到沟渠里去。水蜿蜒南去,哗哗流到村南的菜地里,孩子围着水渠喝水,嬉戏。
到了冬天,井口总是笼着一团热气,井水永远不会结冰,水桶下去,也提起一团热气。冬天的井水温暖,现挑的水洗菜洗衣,不凉。井用久了,水就泉得慢了,水质开始浑浊,所以,井是要淘的。淘井一般要在冬天,冬天水不旺,而且冬天的井底很温暖,人下去伤不着。淘井的人都是村里的能工巧匠,淘井前先要用水车把井底的水绞干净,有时要连续绞一天一夜。井底基本见底后,一个人顺着青砖砌成的石壁慢慢下去,上面的人用绳子吊下铁桶,把井底几年沉积的淤泥杂物挖起装桶,吊出井口。淘出的泥沙里什么都有,有破碎的罐片,把上还拴着麻绳,麻绳依然新鲜,认识的人就会喊这是“××”家的;也有树枝、石块、小孩子的凉鞋。
据说井是有井神的,井底的神也叫龙王,井底也有个龙宫,直通向大海。小孩子是不许独自去井边玩耍的,更不许往井里扔东西,不然,井龙王会把他拽到龙宫,做了金童玉女。有一次我大着胆子趴在井口往里看,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我没看见井水,探头的瞬间,一个白亮亮无底的深渊呈现我面前,仿佛我会被突然吸进,飘飘呼呼无边无际地落下。仔细看去,才明白那是井底辉映的蓝天,根本看不到井底。我小小的头影映在水面,小辫子晃悠悠翘起。井壁上结着青苔,破损的青砖缝里,蹲着几只青蛙,顾自地歌唱又戛然而止。我忽然感觉那井神也正在水底凝望,龙须慢慢翘起,龙颜就要大怒,我慌忙滚到一边,兀自出了一头冷汗。
岁月漫漫,刘家的子孙换了一茬又一茬,井也不可避免地老了。先是村南村北又挖了几眼井,新井更深一些,水更旺一些。后来,田里打了几百米的机井,柴油机隆隆响彻日夜,人们愿意走远一点的路去机井挑水,那喷射出的水柱,似乎更清,更甜。再后来,有人家打了压水井,压水井在自家院里,方便,快捷,省力。那眼井渐渐闲置,枯涸,淤塞。水死了,井也死了,村庄的眼睛从此消失了。
每天的黄昏将来的时候,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如同往常一样穿过宿舍楼里的长长的甬道,直达平日里阳光未曾达到过的甬道深处。楼道里充满了血色的夕阳,光滑的瓷砖地板将阳光反射进我的眼睛里,红蒙蒙的一片,温暖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发酸,如同心酸的感觉。
我站在阳光里,默默的看天边的夕阳,想一些心伤的往事。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知道是否能长过我的思念。
落寞的夕阳渐渐收敛起他的光辉,最后变成了一个血红的大球,悬在天边。天野里,有两只归鸟,寂寞地扇动他们的翅膀。
楼道里的阳光,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缓缓消退,当阳光的味道消散在冬日里的冷空气里面的时候,夕阳也悄悄地躲进了高楼的阴影里面。
一天,就这么悄悄的过去了,心疼的感觉如同翻滚的海水一样,在胸腔里汹涌澎湃。那些多年不想触及的往事,在落日的最后一线余晖里缓缓上演。
很多年以前,我还牵你的手看夕阳;很多年以前,我喜欢背着书包,在朝阳里大声背诵:“早上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很多年以前,我喜欢站在小山顶上,对着夕阳吹一支竹笛。
天渐渐暗下来,黑暗里已经看不见我的脸,我摸摸脸,没有潮湿的痕迹,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流泪的感觉了。我浅浅的笑,想起很多年前你对我说:“你笑的时候,是你心最痛的时候;你站在人群之中的时候,是你最寂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