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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散文

宴席对我这个多年做销售工作的人来说,早已经成为一种和人沟通的媒介。但家宴对我则是一种记忆,更是一种情怀。父亲去世已经四年了,怀念家宴,就杂夹着父亲的记忆,更倍感温暖和弥足珍贵了。

我脑子里的家宴,永远停留在父母亲活着时候的年夜饭上,不管年代如何变迁,不管场景如何更替,我期盼的永远是小时候家人团聚的家宴。

其实那个时代的家宴,是不能称其为宴的,细想起来是有些寒酸,简朴,有些苦涩记忆的。那时候什么都要票,过年连个肉都不能从容买,孩子们盼着过年有肉吃,有压岁钱,有新衣服穿,继而对过年都是掰着指头的盼。孩子的盼望和希翼,往往是大人艰难的熬煎。每每听见母亲和父亲商量布票怎么节约着用,给我给妹妹做一样的衣服和裤子,套裁可以省一尺布,弟弟的衣服和父亲的衣服还是裤子是一样的布,省布。肉票如何不够用,精打细算,不想亏了我们姐弟,又不想在过年的招待饭显得寒酸,父母亲真是绞尽脑汁。肉怎么买,都是困难的,肉票是节约不下来的。平时孩子们要长身体,月月的肉票,都赶不上用。过年怎么办?大人很恼火。

那时候母亲提前两个月,开始攒肉票,过年才能集中起来买十斤肉,父亲精打细算的做了。过年自己吃和待客用。而两个月没有吃肉的我们,有客人来时经常还被安排在小孩桌上,只有几个简单的炒菜,父亲做的蒸肉碗子是没有的,我们姐弟三人也就最见不得客人拖家带口来我家的吃饭,客人吃得油光水滑的,勾得我们对父亲的蒸碗馋涎欲滴,又没我们的份,简直是摧残是我们幼小的心灵。但也有我们高兴的时候,就是跟随父母亲去给别人家拜家,那好事往往又轮不到我和妹妹,父母亲常常带着弟弟去。

我上初中的时候,在我们家前两排房子里住的丽琴姐结婚了,她女婿小罗在肉联公司上班,小罗经常来找父亲聊天,他给父亲说:“猪下水,价钱低,不要肉票,很多人也不会做,这两年要的人多了,开始预定了。”父亲就提前定一个猪头,一副猪下水,猪下水有包括猪心、猪肝、猪肠子。父亲早早收拾干净,卤熟了,年夜饭就丰富多彩了。

我之所以怀念父亲的年夜饭,家宴,那实在是倾注了父亲浓浓爱意和对生活的热爱,辛苦劳作出来的杰作。

过年时,父亲会提前两个星期开始回祖屋收拾,购置物品,一放年假,他就带着一家子回到祖屋,祖屋地方大,离亲属家都近,便于走动。他在祖屋备的有蒸笼,卤汁,很讲究的。过年亲属会来祖屋给父母亲拜年。父亲会提前计划做菜,他会提前卤肉和蒸碗子。

卤肉要先清洗,他处理猪肠子的程序,繁琐而复杂。第一道工序先翻肠子,揉搓,清洗几次,去掉猪肠子里的赃物。第二道工序用食用碱揉搓,冲洗;第三工序用醋揉搓,冲洗;第四道工序用白酒揉搓,清洗,冲洗;第五道工序用大葱,把大葱切成小段,和猪肠子反复揉搓,腌制半个小时。这个时候父亲会洗手,抽烟,喝茶,再说些家常话,让家里更热闹,半个小时后,再揉搓,清洗,翻肠子反复冲洗。然后把猪肠子放在筲箕里控水。

把猪头也拔毛,清洗,处理完了,用斧头劈开成两大块,然后拿出他宝贝般的卤汁坛子,倒进锅里,加新的调料包,加盐,加水,逐一放入猪头,猪心,猪肠子,开始卤制。看他给柴火灶加木块,红红的炉火,映照着他的脸,那样子特别安详,满足。卤肉过程,我没有一次全程坚持看完的,他多长时间捞出的大肠,再继续多长时间停火,我不知道。

我第二天醒来看见的是,卤熟了的,香喷喷的猪肠子,猪心,猪口条在盆里,香喷喷的猪头肉还泡在卤汁里。猪肝他不卤,一般生切片,爆炒泡菜猪肝。

卤肉做好了,他就计划蒸碗子。我对他做粉蒸肉,小酥肉,梅菜扣肉,都不稀奇。我特别留意观察他做八宝饭,我多年之后发现他做的八宝饭和梅林八宝饭是一个层次的,我特别喜欢这道菜。

他先把猪板油切成颗粒,然后装进一个小碗里,隔水蒸,蒸成液体,取出待用;泡好洗净的糯米,放在锅里,微微加热,取适量蒸好的大油,融进糯米;蒸碗底摆泡好的枣、花生米、杏仁、糖;然后装糯米入碗里。上笼蒸。当然他一般蒸七八碗,还有其他的蒸菜,各摆一层,一次性上笼蒸,蒸五个小时后,揭开盖子,分开各层晾凉,然后把蒸笼合起来。

蒸碗子结束,父亲的年饭就多半都结束了,亲属来了,只需要临时配素凉菜,配炒菜,井井有条。他在厨房表现的统筹安排能力,同样言传身教给了我们姐弟。至今,如果我做饭,让老公去买菜,或者我自己去买菜,都习惯于列采购清单。既方便,又快捷。

那时候父亲在厨房是很帅的,他带着长围裙,修长的手指,在处理食材时,有了艺术的感觉。父亲刀功很好,每一种食材,在他手里,丝,片,块,都切得极其有型,他把切好的菜分别摆盘。他统筹安排合理,在厨房忙闲有致,既做了一桌子美味,还抽了烟,喝了茶;讲了笑话;在厨房动作利索,工序讲究,刀功好,厨艺好,做菜出来,摆盘,点缀,他的菜就很有饭店范。我每次看到他利索地剁,拍,切,我都疑惑:这是一双写字画画的手吗?父亲的厨艺,彻底掩盖了母亲生活方面的笨拙。人到中年,我才洞悉,父亲真算个有情趣的人。

我是了解父亲最多的一个孩子,也许是长女的原因,父亲的一些心事,从我懵懂的年月,就开始给我絮叨。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情商,智商的结合点比较高的人。文采好;政治意识强烈,常年坚持看《参考消息》,不犯路线错误;邻里关系融洽;在家族里年龄小,班辈高,却处事有道,倍受族人敬爱。

父亲很聪明,他自己会琢磨做很多事情,一些他没有理由会的事情,他不仅会做,还做的非常好。比如厨艺。家里平常都是母亲做饭,母亲做的饭,顶多算能吃,实在不能算好吃,但厨艺好的父亲,从不抱怨,平时吃的滋滋有味。这一点,我就没有学到,我不能包容老公厨艺差,至今受苦受累我一个人,好在可以去餐馆吃。父亲是逢年过节,才给我们露一手,做一桌子好菜。

平时的家宴,父亲做饭是先煮米饭,开锅之后,把半生的米控到筲箕里,然后红烧东西的时候,切炒菜,配菜,红烧结束后,炒菜,炒菜结束以后,把米饭蒸到锅里,接着凉调素菜,肉菜。

父亲的菜式是要简单摆盘的,首先好看,其次好吃。生活的美好和期盼都在每一个用爱堆砌出来的菜盘里。

不管过什么节,家宴都会兼高扯低,把家宴开饭时间定在一个家人都在的时间点上,一家人聚在一起享用父亲辛苦忙出来的美味。

看着父亲自豪的容光,母亲高兴的脸庞,孩子们馋涎欲滴的饿狼目光,欣赏着父亲优雅的打开酒瓶,给他和母亲各自斟上一杯白酒,给我们讲几句勉励的话语,然后开动。那穷日子的乐趣和幸福,就都在那一桌子的家宴上了。

家宴,那时的家宴,于我来说,一去不复返了,早已经是一种情怀了。

而那些冒着大雪翻越秦岭,赶回家吃年夜饭的经历,也是一种惊险而久远的记忆。

我清楚地记得零三年年跟前,干燥的关中平原阴溜溜地刮着冷风,雪影子都瞄不见一星半点。我们一家三口,激动着第一次开自家的车回家过年,根本就没有留意秦岭山里的气象情况,沿着108国道就进了秦岭,一直慢爬坡地过了周至地界,就开始飘着雪花,越往纵深雪越大起来,到了秦岭最高峰土地岭时,路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了,过车多了,成了冰溜子路,秦岭的山和林木,都白茫茫一片。像童话世界一样雪白。

在土地岭山脚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老公从后备箱取出买车时就配了的防滑链,正琢磨着,这个时候,恰好开过去一辆装了防滑链的大货车,那防滑链单环的直径比男人的大拇指头还粗,走过去,咔咔作响,把路卡出宽且深的防滑链辙,老公看了看路上的.车辙,把防滑链又放进了后备箱。说了一句:“小车防滑链作用不大,我小心跟着大车车辙走就可以,咱不装防滑链了,往下取的时候也很麻烦的。”

老公让我们上车,他谨慎地把外侧的前后轮走在大车的车辙里,车就咯噔咯噔地颠簸着走,一会儿后轮滑出大车车辙,滑一下,我紧张的心脏都“蹦蹦”乱跳,眼睛都闭上了,等后轮又回归大车车辙,前后又咯噔咯噔颠簸起来,我才又睁开眼睛。

在下土地岭的时候,女儿忽然在后面又蹦又跳,高兴地喊:“快看!快看!大熊猫!”哎哟,把我吓得,赶紧制止她跳:“别跳了!小祖宗!我们现在在过秦岭最高峰,把车跳翻了,我们命都没了。”女儿乖乖滑坐下来,不甘心地趴在后车窗上瞅着……

在咯噔咯噔声中小心翼翼开了很久,转过无数个“Z”字形山路,彼此小心地错过三四辆对面来的车,我们的车终于安全下到佛坪那边的土地岭山下了。赶紧让老公把车停在路边,我站在地上深呼吸几口,心脏还在揪扯状态,腿还在发抖发软,我回望土地岭那皑皑的雪峰,绵延而上的山路,我发誓雪天再也不翻越秦岭了。要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风雪天连人带车都翻进了土地岭的山峰下,让人感叹不已。

下了土地岭,压在心上的“土地岭”才滚落一边去了。一路狂奔,比预计时间迟了两个小时,回到家,看到忙完年夜饭的妹妹和弟弟,看着慈祥的父亲,秦岭的艰险也就忘得无影无踪了。一家子举杯***庆新年,忽然感觉真不容易。

过完年返回时,硬是等到电视台播报土地岭冰雪融化,顺利通车,我们才返回咸阳。

2005年姜眉公路通车后,我们就绕道走眉县出秦岭的那条沿水而建的路了,虽然绕道,但道路平坦。就是峰回路转的转弯多一些。起码没有那么紧张的高峰了。

上西宝高速,到眉县下高速,过眉县大桥,沿着眉县石头河水库的岸边一路往南,才发现“聪明人”真多,走那条路的司机太多,一堵车,大货车一溜看不到头。零五年那年大年三十,在路上堵车都堵了五个小时,我们饿得饥肠咕咕,还都不想吃我准备的副食,后来吃了当地老百姓赶来卖的蒸红薯,提着开水壶卖的方便面。车到褒河古栈道路段,都乌漆嘛黑的,又走褒河水库岸边的山路,从汉中市西北角穿过汉中市区到达东南角,才回到家,父亲居然带着家人吃了米皮垫肚子,还在等我们回来一起吃年夜饭。九点才开始放炮吃年夜饭。

2007年9月西汉高速通车后,情况好多了。只要错过高峰时间,回汉中快捷多了,只需要四个半小时就回家了,也舒服多了。我们只在返回西安时,遇到过两次短暂堵车。亲人相聚,就容易多了。家宴的机会也多了。油菜花开了,有时会回去;夏天去留坝紫柏山避暑会顺道回去;亲属家里有红白事,也会回去;五一,十一,没事也会回去。和父亲一起吃饭,聊天的机会也多多了。

记忆中父亲张罗的年夜饭,很有仪式感。等家人到齐了,炒热菜,摆桌子,放炮,一家人一起举杯,庆贺新年和家人的幸福。父亲淡定而理性的笑容,优雅地开酒瓶,倒酒。我永远记得住父亲开酒瓶的动作,用优雅形容最恰当。他很不喜欢晚辈代劳。似乎他开瓶倒的酒,才最醇厚绵长,才能保佑一家人幸福。

那记忆很美,他坐在最上首,像家里的镇家之宝一样,不疾不徐,一板一眼,绝不含糊。

让姐妹兄弟在这种氛围里,滋养感情享受亲情。父亲已经去世四年了,至今我们姐妹,姐弟情深,互助互爱,彼此之间,真情于心,真爱于形。总会找机会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侃大山,给父母上坟。告慰父母亲,我们很团结,我们都很好。这是父亲活着时,都给我们做好了的榜样。

我曾多次写过父亲,在美篇发表《父亲,下辈子还做您女儿》那文时,一个男网友给我发小纸条说:“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生一个文笔好的女儿!写写我这么优秀的父亲!可惜呀!”

弟弟和妹妹,一直认为我上学出来的早,毕业又没有回汉中,没学会几道家乡菜的做法,母亲父亲相继去世之后,他们从不放心让我独自下厨,唉,家里的孩子,都受父亲的言传身教,信奉烟火幸福的,我也不例外。每每不出差,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宅在家里研究厨艺,我的厨艺其实早已经融合南北的口味,在家乡菜的基础上大有长进了。

父亲去世之后,作为家中老大,我有责任把父亲的家宴情怀传承下去,温暖家人的心,永远团结互助。我就负责着安排主要的家宴事务。我一直吹牛要给弟弟,妹妹露一手,亲手做一桌拿手好菜,一直都没有机会。我过年回家,要去拜访长辈,还要见发小,根本没有时间允许我给他们露一手。弟弟,妹妹来咸阳的几次,我往往忙得没时间进厨房,常常在饭店吃,所以妹妹、弟弟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我不会做菜。其实这都无关紧要的。

近两年,回家匆匆,妹妹、弟弟都生了二胎,孩子小,时间又紧,我就提出了在饭店聚餐。我在春节前,已经在熟悉的汉中饭店点好了菜,订餐时间要么大年三十,要么正月初三(错过初二弟媳妇回娘家的时间),我们的家宴人数也越来越多了。增加了妹妹,弟弟的两个二胎孩子,还增加了二姨的独生儿子一家三口。母亲不在了,二姨就是至亲之人,她的独生儿子就和我们更亲了,和亲弟弟一样彼此关照,二姨和表弟都非常高兴。

每每姐弟之间彼此敬酒,笑声朗朗的,我就很欣慰,悄悄在心里对父亲说:“爸,您放心吧,我们姐弟很团结,都很幸福!”忽然眼泪就盈眶了,家宴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