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 与修辞手法
有些修辞手法如 “属性转移定语 (transferred epithet)” 及 “提喻 (synecdoche)” 等,
是英语中常用而汉语中罕见的。如果认定这些修辞手法就是不能更改的 “形”, 一定要把这类“形” 塞进汉语,
那就反客为主了。其结果, 要么译语不知所云, 要么造成误读。如前面所举 “Wild Nights---Wild
Nights” 一诗的例子, 标题使用了一种称作“属性转移定语” 或 “移就” 的修辞手段, “wild”
所修饰的不是诗中紧接其后的 “夜(nights)”, 而是转移用来修饰隐含于字里行间的 “人”,
或者说用来描述人在夜里的某种狂烈情绪。因此, 我们可以说暴风雨不在室外, 而是在诗人心里,
是诗人一夜又一夜对爱人灼热的挚爱和难以了却的思念。如果按所谓 “形似” 的要求把它译成 “暴风雨夜晚” 就会造成误读,
似乎屋外无休无止地刮着暴风雨。
这位诗人的另一首诗 “The Soul Selects Her Own Society”, 标题本身就是运用提喻的修辞手法,
是部分代整体, 如果把它译成 “精神选定自己的伴侣” 就会让读者不知所云。这个译例错误有三:一是误将喻体当作本体, 选定
“伴侣” 的是人而不是精神;二是译文未能点明这种伴侣是精神上的伴侣, 这是本诗要旨所在,
它歌颂的就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三是违背汉语规范, “自己的” 这个定语应该去掉。因此, 这个诗句可以考虑译成
“选定精神伴侣”。
“形” 与 “语域”
无论古今中外, 作为高雅的文学艺术, 诗歌的遣词造句有其特定的语域, 对 “形” 也有重要的影响。尽管随着语言的流变,
诗歌的语域会有异动, 但总会有一些合于常规的标准。当然, “背离” 现象也是有的, 如为了取得某种幽默之类的效果,
偶尔一用也未尚不可;不过, 如果随处都是无目的的 “背离” 现象, 无论原作还是译作, 那就不能称其为诗了。
《红楼梦》中薛蟠的酒令 “女儿悲”, 除第三句 “女儿喜, 洞房花烛朝慵起” 合于诗歌的语域规范被称赞为 “这句何其太雅”
之外, 其它三句则粗俗不堪;这一方面是因为内容荒诞,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背离了诗歌语域的 “形”,
甚至使用了禁忌语。曹雪芹是写诗的好手, 也是高明的小说家, 利用背离现象来刻划 “诗”
的作者粗浅无知、低级下流而又要附庸风雅的形象, 可谓入木三分。
再如托马斯.希普曼所写 “The Resolute Courtier”一诗,
虽然是当面口头求婚,但语言却古朴高雅,如“prithee”、“aye”、 及“thou’lt”
等等,全无口语痕迹。这首诗开头两行如下:
Prithee, say aye or no;
If thou’lt not have me, tell me so;
主张以 “顿” 代 “步” 的译家将这两行译为:
请你说一声行不行;
你若要我,就对我挑明;
从音节与字、 “步” 与 “顿” 的关系来看, 可以说大致相应或相等;两行对两行, 排列方式也相象,
而且连标点符号也一一对应, 这应该可以奉为 “形似” 的典范了。然而, 译作中难以入诗的词句以及与原作大相径庭的语域实在毫无
“形似” 可言。
(六) “形” 与内容
人们往往误以为谈形式就应该撇开内容单谈形式, 不能将内容也牵扯进来。
语言是思维或思想内容的载体, 两种语言间的形式对应关系是由所表达的内容所决定的。如果把思想内容或思维比作一条中轴线, 那么,
语言的表现形式就会在它的两边形成某种模糊的对称(symmetry)。比如, “You had your breakfast
in your room”这个常见的英语句子, 如果仅凭外在的所谓形式一词对一词地把它译成汉语便成了
“你在你的房间吃你的早餐。” 但如果依据思想内容来判断, 这是一个错误的译例。当然,
这类简单的习惯用法在两种语言间的差异可以形式化, 不看内容即可将 “你的” 去掉而译成 “你在房间吃早餐。”
不过, 有时候脱离了内容就没有形式可谈, “形” 往往具有欺骗性。如伊丽莎白一世所写的 “On Monsieur’s
departure” 这首诗中 “I am and not” 一句, 就不能按字典上给出的所指意义来理解其中的 “是动词”,
不能依据 “形式” 把它理解为 “我是又不是”;它的含义应为 “生存和毁灭”, 正与莎士比亚名剧 “哈姆莱特” 中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生, 还是死, 这是一个问题)” 的
“是动词” 用法一样。因此, 正确的翻译应该是 “我已死, 我还生。”
(七) “形” 与翻译技巧
所谓 “形” 指的是诗的整体, 各类 “形”
的对应关系是极其复杂的。翻开翻译教科书可以看到种种改造句型、调整词序、增删语句、倒换表达方法、转移修辞手段、变更思维模式等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技巧。这些技巧多是变死
“形” 为活 “形”。
翻译中,各种文体以文学翻译为最难;而文学翻译中又以诗歌翻译为最难,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诗歌翻译从本质上讲却是各种文体翻译的集中代表(epitome),
而不是特例或 “背离现象(deviance)”;就其艺术创造的特点来看,其翻译实践更具代表性地需要遵循一般翻译规律。
某些译家被 “形” 捆住手脚, 竟至于连基本的翻译技巧都避而远之。还是以上面提到的这首诗为例,
对照僵硬的译文可以看出拘泥于字句的弊端:
The Soul Selects Her Own Society
Emily Elizabeth Dickinson
The Soul selects her own society---
Then---shuts the Door---
To her divine Majority---
Present no more---
Unmoved she notes the chariots---
pausing---
At her low Gate---
Unmoved---an Emperor be kneeling---
Upon her Mat---
I’ve known her---from an ample nation---
Choose One---
Then---close the valves of her attention---
Like Stone---
(参考译文)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 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发现车辇停在她低矮的门前,
不为所动,
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
不为所动。
我知道她从一个民族众多的人口
选中了一个
从此封闭关心的闸门,
象一块石头。
译例第一阙前两行的问题已作分析, 第四行含义并非 “不容干预”, 而是 “不露行藏”。第二阙逐字逐句直译,
甚至不定冠词也译成 “一位”, 既违反汉语规范, 又背离了诗歌语域。第三阙更是不堪入目, 连语句都不通了,
“一个民族众多的人口” 是歧义句。特别是最后一行中的那 “一块石头”, 喻义含混, 实在让读者心里堵得慌。
为此, 创造性地运用各种翻译技巧, 艺术性地利用中文词语组合读音上的抑扬顿挫来传达英语诗歌无所不在的节奏,
我们将这首名诗试译如下:
选? 择
选定精神伴侣,
然后谢客关门;
既作神圣抉择,
必当匿影藏形
车辇沓至纷来,
姑娘不闻不问;
皇帝跪于席垫,
万难打动芳心。
茫茫人海无限,
唯独选中一人;
从此心如盘石,
封闭情感闸门。
鉴于英汉诗歌节奏、音韵、句式、修辞以及语域等方面的异同,翻译时必须遵循汉语诗歌的规范。诗歌翻译从总体来说是一个归化的过程,同时,也是调制原汁原味的过程;它既是一种有章可循的科学实践,也是一种重新创造的艺术;除准确理解原文对译者颇具挑战性之外,运用语言的功底、写作诗歌的才思、调度音韵的能力以及驾驭翻译理论的水平等都是对译者的考验,也是译作优劣高下的决定因素。
走出对 “形” 的单一性及简单化认识的误区, 去发现 “形” 的多样性及复杂性,
这是诗歌翻译求得神韵的基穿?没有千变万化、灵活生动的形式,死依一个模样画葫芦, 这种诗歌翻译是无法出神入化的。我们期待着, 开诗歌翻译一代新风,创神形兼备双语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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