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以蝉为表象,状物抒情,借物言志的很多。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停晚”,是借蝉声喧染寒秋冷落凄凉的气氛,为离别增加了凄美;李商隐的《蝉》“本以高难保,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表达了诗人满腹愁绪,宁受清贫而饮露西风的心志。还有唐朝的雍陶的“高树蝉声入晚云,不唯愁我亦愁君。何时务得身无事,每到闻时似不闻”;清人诗人朱受新的“抱叶隐深林,乘时慧慧吟,如何忘远举,饮露已清心”,也都是借蝉抒怀,寄托对远人的思念,或自我表白,或托物言志。古人误以为蝉是靠餐风饮露为生的,故把蝉视为高洁、清白、与世无争的象征,并咏之颂之,或借此寄托理想抱负,或以之暗喻自已坎坷不幸的身世。
在众多的咏蝉之作中,尤其为世人称道的是初唐时期的虞世南诗人的咏蝉《五绝》。唐太宗屡次称赏他的咏蝉诗句,赞扬他的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清代诗人沈德潜的《唐诗别裁》对他的诗做了极高而贴切的评价“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我对虞世南的这首小诗印象最深,大概是因为它是小时候读的《诗词百首》读本的第一首,放在第一页,印象也就格外的深一点。居高声自远的道理可能早已是寻常巷陌里的常识。荀子在他的《劝学篇》中就说“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古代这首小诗应该是儿童启蒙的选作。总会有人在高处,高处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的声音可以传播很远,同样如果有点不足之处可能也会传播很远。可谓“高处不甚寒”啊!
这首诗是诗人高尚人格的写照,据史料记载,虞世南(558——638)字伯施,浙江馀姚人。为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他出身望族,生于南朝陈武帝永定二年。隋炀帝即位时官至授秘书郎,隋炀帝虽喜欢他的才学,却不喜欢他的刚正不阿,所以并未加以重用,入唐以后他虽年过花甲可是唐太宗却十分看重他的品格,加以重用,评价极高。
首句“垂緌饮清露”表面上是写蝉的形状与食性,实际上处处含比兴象征。“緌”是古人结在颔下的帽带下垂部分,蝉的头部有伸出的触须,形状好象下垂的冠缨,故说“垂緌”。古人认为蝉生性高洁,栖高饮露,故说“饮清露”。“垂緌”暗示显宦身分(古代常以“冠缨”指代贵宦)这显贵的身分地位在一般人心目中,是和“清”有矛盾甚至不相容的,但在作者笔下,却把它们统一在“垂緌饮清露”的形象中了。这“贵”与“清”的统一,正是为三四两句的“清”无须藉“贵”作反铺垫,笔意颇为巧妙。
“流响出疏桐”句承接上句,从字面上看,蝉饮的是清露,因而鸣叫之声才显得是那样清脆悦耳,高亢洪亮。“桐”指梧桐,是世人公认的佳树,蝉在“桐”间鸣叫,就写出了蝉所栖息的环境是那样好,这种非好的环境不栖的习性则非其他寻常虫类可比,显出了“非良梧不栖”的清高品格。而且“疏”字本身也是“少有的”之意,那么,什么样的梧桐才是“疏”呢?只有在梧林中傲岸不群、俊逸挺拔者才能高出同类,显出“疏”来,因而这里写“疏”并不是诗人的本意,诗人的本意是要借“疏”写高,为下文“居高”做铺垫。
后两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这首诗的点睛之笔,直接点明了“声名”能远播于外的原因,即并非是借秋风所传送,而是自己本身所处位置极高之故。居高自能致远,时人常认为声音能传得远是借风之力,而诗人却一反常情,非常坚定地否决了常理,而另出蹊径,认为是位置极高才使声音远传,并没有依借其他象秋风之类的外在自然之力。虞世南深得唐太宗推崇而久居高位,一般人看来这是他依借唐太宗的喜爱才能取得如此佳绩的。而对外界对自己的看法,诗人自己内心中有着不同理解,因而认为自己只所以能位居高位,是因自己傲岸的高洁本性本身辐射出的品德之花、人性之光,而非借助其他外力之故,这是诗人对自己人格的高度自信和肯定。诗的后两句实际上是对诗歌本身的议论,对前两句蝉的习性的议论,更是对自己品格的议论,是自明心志语。表达出对人的内在品格的热情赞美和高度自信。
读到这里我们不禁豁然开朗,诗人表面是咏蝉,其实是在以蝉自比,歌以言志:即便当上了高官也要不断地进行道德修养,要甘于淡泊名利,最重要的是不要为物欲所侵蚀,坏了自身多年的修为;官居显赫的人,只要自身清正廉洁,不避清寒,站得高,立得正,他的名声自会远扬;古人云:“政者,正也,已不正焉能正人”所以已身正,并不需要靠官高位显,凭借自己的权力地位等外物去传扬。这其实就是在赞美一种品格,一种境界。
虞世南当上高官,完全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绝非靠投机钻营所致,他绝不为跑官给当权者送礼,也不为巩固自己的官位而谨小导慎微,该发言时就发言,该说“不”字时就说不。他之所以声名远播,既非官高位尊所致,也非是借着什么权势在后面给自己撑腰,更不是靠做秀呀炒作呀等手段可以达到,他的名声来自踏踏实实地做事做人,来自精思不懈的好学精神,来自刚正不阿的为人原则,来自为国为民的博大胸怀……全诗虽只有短短的二十个字,却形象地将蝉人格化,暗喻出了自己独特的人格美,虽是自赞,却丝毫不着傲骄之痕,不染世俗之色,反显出一种雍容典雅、从容不迫的风度,堪称绝妙。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每读此文,有感沉郁顿挫,笔挟风雷,心湖波澜顿生。非常之人定有非常之能,象孙子、韩非子、司马迁等历史名人,遭受命运的坎坷和世事无常的洗礼,其雄心未泯、壮志依旧,退而著书策,从而传承千古;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一时的困苦使生命的剑刃磨练的更加锋利,披荆斩棘,百折不挠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仰望其人其事,感慨万千。真是潜心琢璞玉,居高声自远。
常言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即便是一个普通的人,谁不想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一个好的名声呢?谁也不愿留下骂名吧。可是名声的好坏完全在于自己的德行品质如何?“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我以为这里的“居高”应该是人的品格的高洁,情操的傲岸高尚。只有具备人格的魅力才能名声远播。为官,就应该造福一方百姓,做人,就应该实实在在,真诚坦荡,多行善事,名声好坏,自有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