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于谦《石头吟》
我对石头极有情。这情,是前世今生的缘分里,穿过尘烟滚滚的人世忽然相望,蓦然懂得的情。我说的石头城是巢湖艺术馆一楼的“奇石馆”,那里面珍藏有各具情态的灵璧石,古生物化石。甚至泥土烧制的旧朝瓷器,端立架上,我也当它们是石头,那与石头原本也是有着前尘过往的血缘啊。立大厅里,一步一迟疑,在那些青色的灵璧石前,分明看见这一块块石头在演绎着一幕幕人世的热闹啊。那一块长条形灵璧石瘦削玲珑,宛如貂禅拜月,自是秀逸风流。那一块低矮朴拙的灵璧石横躺在托盘里,好似雌雄联体,俯仰相对,演一出风求凰的好戏。那一块如樵夫砍柴,带着《诗经》年代的风雅;那一块是佛祖端坐高堂,举目看红尘,渡众生……更有一块七音石,拿手指弹一弹,弹在不同的位置,会产生不同音高的声音。那声音清越明净,袅袅的,如夜半檐下的雨珠儿滴在窗前的芭蕉上,一粒粒的音符里都透着清气,又似暮春的晚风拂着闲置在高楼窗口的古筝弦上,四隅皆在这乐音里微波似地漾。弹在前面,那音巍巍如高山,弹在侧面,那音潺潺如低处的流水,古来英雄皆寂寞,这一块七音石,自己是自己的知音。这厢是尘世欢,那厢是沧海苦。面对玻璃里陈列的那些古生物化石,总让人不禁生起沧海桑田千古悠悠的怨叹。我伫足在一块小鱼化石前,看它,小巧的,安静的,呈灰白色,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小鱼的模样。仿佛那天,灾难来临的那一刻,它和它的妈妈正在一处浅水湾里晒初春的太阳。我看着这一块小鱼化石,看它在千万年后人类制造的白色灯光里,依然那样充满稚气和天真,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坐在新开学的课堂上,那么安静……我眼底潮湿,恍惚千万年前,我是那小鱼妈妈,灾难面前,我与它失散,现在它以石头的形式呈现,但,依然是我惦记的孩子。旁边,还有一片硕大的海底植物叶子的化石,又叫人生起家园之念,多少年前,这一片叶子,该是我和我的小鱼家门前长出来的吧。立在这空旷又似乎拥挤的大厅里,我多么想做一块石头,可是环顾四周,仿佛我已然是一块石头,在时间的旷野上,以无声和这些石头相认,它们,是我的父母孩子,姐妹兄弟,朋友与乡邻。是的,我的前世一定是石头,然后风化成尘埃,飘在空气里,流到江河里,沉淀在泥土里,分解到庄稼的茎叶与果实里,然后到母亲的血液与子宫里。其间,一走亿万年。还有那架上的青花瓷,和我一样,一定也是石头的孩子。它是某一块石头风化成泥土,然后被一双艺术的手塑形,描画,再捧进窑里烈火焚烧,然后成为瓷器,和另一些石头隔岁月相望,如我此刻。在“奇石馆”,在这一座石头的城堡里,我和那些灵璧石、那些古生物化石、那些旧年的瓷器在一起。我在这些石头的呼吸里将自己还原成一粒尘埃,来膜拜石头里的英雄,走访石头里的初民。我以石头子民的身份看这些石头里的故事,也是有童话,有苦难,有小民烟火的琐碎与艰辛,有英雄佳人的传奇与浪漫……那一个夏日的午后,当我神思飘渺地步出“奇石馆”,站在大门前的图腾柱下,目光越过健康路与世纪大道,看见夏日阳光金子一样镀着这城市的千门万户,只觉得自己,恍然又是一世。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谭嗣同《狱中题壁》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
丹心照汗青。
《过零丁洋》文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