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红楼二尤是很奇特的存在。
从第六十三回她们一出场,就是作为玩物的身份出现的。
第六十三回尤二姐尤三姐随尤老娘来到宁国府奔丧,帮姐姐尤氏料理家事。
最先见到二尤的是贾蓉。贾蓉虽不是尤氏所生,但是按照辈分应该喊二尤一声姨娘,这种关系类似于贾宝玉和薛姨妈的关系。
儒家讲究“长幼有序”,按照辈分贾蓉是二尤的外甥,但他对待二尤的方式却不伦不类。
见到两位姨娘来了,贾蓉笑嘻嘻地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
这句话里包含了大量信息,暗示了尤二姐和贾珍的不清不白。对此,书中不止一处有或明或暗的揭示。
第六十四说到“二姐儿又是水性人儿,在先已和姐夫不妥”。第六十五回又说到“贾珍向来和二姐儿无所不至”。
并且说到尤三姐“虽向来和贾珍偶有戏言,但不似她姐姐那样随和儿”。
在尤二姐被王熙凤接到贾府后,凤姐借机讥辞二姐道:
种种迹象表明:尤二姐和姐夫贾珍确实有超出姐夫小姨子的关系。
贾珍是什么样的男人?是一个和儿媳妇秦可卿都有不伦关系的男人,贪淫好色,无视伦理。以尤二姐的美貌和“水性儿”,贾珍岂能放过她?
从贾蓉的说话口气可以看出,尤二姐和贾珍的暧昧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并且阖府上下恐怕没人不知道。
不仅和贾珍如此,这二姐让贾蓉都忍不住“揩油”,最不堪的一幕是:
这样不堪以至在场的丫头都看不下去了,嚷着要告诉贾珍去。
贾琏都知道“贾珍贾蓉素日有聚麀之诮”,所谓“聚麀之诮”,就是指父子公然占有一个女子的禽兽行为。
当初的秦可卿就是先例,无独有偶,尤氏姐妹也同样被贾珍父子当做***享的玩物。
正因为知道底细,贾琏第一次见面就乘机百般撩拨尤氏姐妹,在丧礼上和二姐眉目传情,甚至私相传递,正经人家的未婚女子怎么会这样?
这样的两姐妹,即便貌美如花,青春正好,也不过是像禽兽一样的贾珍父子的玩物。
她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被当成玩物,尤氏姐妹的沦落是多重因素的结果。
这首先跟尤氏姐妹的家庭脱不了关系,尤氏姐妹是尤老娘再嫁时带过来的女儿,年龄都比尤氏小很多,可见尤氏和这两姐妹既非同父也非同母。
放到现在,这样再嫁带过来的孩子叫做“拖油瓶”,她们注定要在夹缝中生存。后来,继父又去世了,两姐妹生存境况可想而知。
家境贫寒,长得漂亮,又没有人保护,出生在平民之家的两姐妹,如果不是像袭人那样卖给有钱人家为奴为婢,就是成为有钱人家的小妾。要么就是一辈子过着贫苦的生活,甚至可能沦落青楼以卖笑为生。
是什么让两姐妹免于生存之虞,第六十四回尤老娘对贾琏道出了背后的事实真相:
尤老娘所指的“姑爷”就是贾珍。如果不是贪恋两姐妹的美色,贾珍会无缘无故帮助尤氏一家?
读到这里,我们自然明白为何尤老娘会对姑爷和两姐妹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你以为她只是年老糊涂吗?不过是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为什么明知道贾琏不是什么正经人,家里还有一个妒妻,嫁得不明不白,尤老娘也同意把尤二姐偷偷摸摸许配给贾琏?
也不过是为生活所迫。出嫁当天,“那尤老娘见了二姐儿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似在家模样,十分得意,搀入洞房”。
越是得意,越透着一个做母亲的无奈和心酸。她能为女儿做的,也不过这些了。
一旦尤二姐嫁给贾琏,就有了贾琏这个名正言顺的姑爷来负担家里开支,尤氏姐妹就可以暂时脱离贾珍的魔掌,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贾琏娶尤二姐,不只是娶二姐,连带着尤三姐和尤老娘也“娶”了过来。
如果不是生活窘困,哪有老娘和妹妹跟着出嫁姑娘一起住的道理?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嫁过去的姑娘。
尤二姐的“随和”不过是为生活所迫,跟贾珍如此,跟贾琏也是如此。
相比贾珍,尤二姐更倾心贾琏,除了贾琏的风流倜傥之外,还因为与其名不正言不顺地任贾珍摆布,不如赌一把,把注押到看起来更靠谱一些的贾琏身上,至少图一份现世安稳。
尤二姐绝对没想到才出虎穴,又进了狼窝,不但没得到想要的现世安稳,反而因此丢了性命。
贾琏是贪图二姐美色,二姐岂不是图一份终身有靠?连生活都难以为继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
相比起来,尤三姐就要率性大胆许多,她宁可不要现世安稳,也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
哪怕柳湘莲孑然一身,四处流浪,跟着他可能风餐露宿,她也愿意——谁知这也是痴心妄想。
如果只是把尤氏二姐妹的堕落归结到外部环境上来是片面的,她们沦为男人的玩物必然有其自身的因素。
即便家境贫困,如果能安守淡泊,勤勉持家,凭着两姐妹的美貌,也不是无法生活。再不济,像袭人晴雯那样给人做工,靠劳动来养活全家,也不是没有生路。
可二尤仗着姐姐嫁了豪门,也幻想着靠美貌攀附权贵,过上富足的生活。
岂知外人羡慕的富贵生活,不过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豪门生活的千疮百孔,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得个中滋味。
以尤氏为例,她真的幸福吗?甚至王熙凤,人前前呼后拥,人后又咽下多少苦水?
豪门的勾心斗角也是出身平民、单纯无知的二尤不懂的,跟宫斗剧也不差多少,不然尤二姐就不会被王熙凤活活整死了。
她们不愿凭借劳动来改变生活,寄希望于攀附权贵,只能沦为豪门公子的玩物。
在这点上,贾府那些丫头更值得敬重,她们虽然出身贫贱,但自强自立,很有气节。尤其是鸳鸯,宁死抵抗也不愿委身贾赦,连凤姐儿都不敢小觑她。
如果不自强,即便出身豪门如迎春,照样命运悲惨。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同样环境长大的人,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不同。
面对贾蓉的调戏,二姐不像三姐那样拉下脸子来,反而和贾蓉追逐打闹,毫无长幼 之别。
身为贾蓉的姨娘,尤二姐表现出来的轻浮让人很难与她的身份对应起来。
同样,面对贾琏的百般撩拨,三姐只是淡淡相对,二姐却十分有意,也不管身在什么场合,彼此什么身份。
所以,不管是贾珍、贾蓉还是贾琏,都蜜蜂粘着花儿一般围着二姐打转儿,争先恐后占便宜。如果二姐能像三姐一样正言厉色面对男人不怀好意的调戏,恐怕也不会沦为玩物了。
对于自己被当成玩物的地位,尤氏姐妹不是不知道,她们并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做人。
二姐自从嫁给贾琏,就决意一心一意和贾琏过日子,勤慎持家,自觉疏远了贾珍,遇到贾珍来兜揽也回避了。
倘若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自轻自贱?撇开生计考虑,二姐也是一个自重自爱的女子。
尤三姐的反抗更加激烈,第六十五回,贾琏想要撮合贾珍和尤三姐,被尤三姐先是一通臭骂:
而后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极尽诱惑两兄弟,又不让他们靠近丝毫,由着性子拿贾珍贾琏兄弟嘲笑取乐。
三姐用这样放诞不经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向自己作为玩物的命运发出最强烈的抗议。
看似英姿飒爽,实则满含无奈和心酸:没有家世背景,没有父兄庇护,如果自身不强,岂不任人鱼肉?
即便身处如此困境,三姐依然保有对爱情最美的想往。
尤三姐可以为了只见过一面的柳湘莲痴情等待五年,只为了能像一个出身清白的女子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份深情,这份来自污浊现实中的期盼,让人肃然起敬。
想要改变命运谈何容易?
尤二姐一心从良,哪怕委曲求全,苟且偷生,但命运不给她机会。
她不幸遇上了王熙凤这个最强悍的对手,要置他于死地,二姐的努力最终以吞金自杀告终。
三姐痴心等了五年才等来心上人,却为先前名声所累,被柳湘莲误认为无耻淫奔之流。
刚烈的三姐拔剑自刎,不仅出于对柳湘莲的失望,对生活的绝望,也是用行动来换取自己一生清白,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可叹尤三姐!
红楼二尤,用年轻的生命为自己前半生的混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谁能决定自己出生在哪个年代,哪种家庭?
与其抱怨社会黑暗,命运弄人,不如认认真真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自重自爱。
如果有来生,我想她们一定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2021-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