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忍的景致
石,就这样脊背拱着。拱着,拱着,在极有力度的拱动中形成了山。
石这鲜活的生命,无时不在张扬着喜怒哀乐悲恐惊的情感,无时不在展示着它那平展的豁朗,皱褶的深邃,突兀的冷峻……
那一天,凝成坚韧整体的石,一处一处地活了起来。那是人——万物之灵的人,给予了它的活力。
人,读着石,读着。石,不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和自己欣喜而坦诚地交谈。谈什么?曾经经历过许多,风、雨、霜、雪,全都从身上踩过;日、月、星辰,全都从身上走过。没留下什么。只是它默默地忍,悄悄地受——无边的寂寥,无际的冷漠,无休的践踏,无止的折磨。读石,人们读懂了石积储在思想底部的坚忍与顽强,读懂了石沉淀在灵魂深处的睿智与聪慧。石,更是一位伟大而善良的母亲,孕育着练达与坦荡,孕育着忠恳与仁爱。
石,更孕育着一个渴望燃烧的梦。
为了那个渴望燃烧的梦的分娩,读石人走向石山,向着石开拓着,向着石掘进着。
巉岩巨石屹立在人们的面前,以其雄浑和坚不可摧显示着山。而读石人站在石的对立面,以其骁勇和百折不挠显示着信念与追求,显示着性格与尊严。矿灯莹莹,点亮了石。手臂与腿的肌腱鼓凸着剽悍,脸额和肩背上那晶晶的汗珠闪烁着刚毅;风钻急骤的轰鸣如鼓点,钻杆疾速飞旋,钻头发出果断的利声,石的身躯镌刻着读石人进击的无畏与执着,石孕育的那个渴望燃烧的梦终于被唤醒。在活活泼泼的极其壮美的运动中,石山长起了一条条石巷,石巷在一寸一寸地延伸。读石人用汗水和心血滋养得石巷那么的幽深,幽深如岁月的巨制;滋养得石巷那么的硕长,硕长如历史的宏篇。
石有时耐不住性子,于是,石巷便有了灾难。那一日,读石人进击中,头顶上的巨石突然垮塌而下,眼看着巨石砸向一位读石人。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位读石人眼疾手速,猛地一把将这位读石人推开,这位读石人得救了,而那另一位读石人的血肉之躯却被巨石压埋了。时间就生命!人们沉着冷静,一面支护,一面抢救。为不致于再伤着人体,清除石块只能用手抬指扒。一双双手、一个个手指鲜血淋漓,殷红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染红了石。就这样,将被压埋的那位读石人抢救出来了,可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读石人万分悲痛地咬着牙,眼眶中噙满了滚烫的痛苦的泪。他们将这位读石人的遗体默默地护送出石巷,又继续干开了他们的开拓那渴望燃烧的梦的事业。
死亡,不属于开拓!不属于开拓者!颓废和消沉不属于开拓!不属于开拓者!
石巷中,仍然响起了风钻一往无前的振聋发聩的轰鸣——那是读石人生命的声音!是读石人生命的呐喊!是读石人生命的歌唱!
石孕育的那个渴望燃烧的梦走向了现实。世界多了一份光明,多了一份温暖,也多了一份生机,多了一份壮美。
读石人的开拓与进击成为永恒。
默默的煤山
就这样静静地,我又一次凝望着静静的煤山。
黄昏的太阳宛若婉柔的淑女,懒慵慵地地卧在刚健雄峻的煤山拱起的顶部,极平凡极单调的黑黝黝的煤山一下子灿烂起来,辉煌起来。平凡单调也罢,灿烂辉煌也罢,煤山却是默默不语,宁静中,显现出一种无声的美丽。
这般清寂的世界,该不会有狼走过吧!那悄悄的蹄子踩出的声音,会踏碎了这怡然与安谧的意境。这般幽静的世界,该不会有鹰飞过吧!那轻轻的翅膀扇动的声音,会划破了这宁寂与安详的意韵。为呵护这宁谧的境韵,我竟不好意思大着胆子放飞缠缠绕绕在心中的意念。
忽地有一天,我再眺望这煤山时,却看见它低着诚实的脑袋,躬起宽厚的脊背,极善良极慈爱毕恭毕敬地伏拜着,面对苍天,面对大地,那种虔诚,让人訇然心动。它可原本不是这般模样啊!万年千年之前,它高大巍峨,雄健勇悍,葱茏繁茂,生机蓬勃。骤然强烈的造山运动,它被湮没了,在万千重地下,在万千层石岩之中。从此,它低下了诚实的脑袋,弓起了宽厚的腰背,成了默无言语的煤,在伏拜着默默地期待,默默地期待重见天日,默默地期待将光明和温暖奉献。
许是煤的养育,来这里挖煤的人,也与煤山有着同样的默默不语的脾性。他们将风、将雨、将霜、将雪,和矿灯一道紧紧地系在腰间。紧紧地系在腰间的,还有那矿井中的水、火、瓦斯、顶板、煤尘一次次发出的死的`邀请。当进入那长长的窄窄的冷寂与黑暗的领地,他们以煤同样的勇悍与雄峻,以钻头的追求与意志,以开山炮的胆略与气魄,向着石岩的顽固与怠惰,向着井巷的冷寂与黑暗,奋勇进击,顽强开拓,一条条通往太阳故乡的路,在他们百折不挠的手中延伸,延伸。而当他们面对煤山,却像煤那样低下诚实的脑袋,弓起宽厚的腰背,有时,还双膝跪着。要知道,在爹娘面前,他们这一群群做儿子的还不曾双膝跪过呢!他们就这般虔诚地,将汗珠播在这片土地,将血滴种在这片土地;有时,又将青春的枝枝叶叶甚至于整个生命全播种在这片土地。于是,矿井下的煤山从地层深处,从挖煤人的风镐下走出,将与挖煤人同样坚韧与刚毅的黑褐褐的身姿和形象,展现给苍天,展现给大地,展现在灿灿烂烂的阳光下。
我的心一次又一次无比的激动,面对那拖鞭深深地往肩膀上肉里扣着,拖起重重的煤簸箕的默默无语的拖煤人,面对那腰脊深深地弓成一杆犁,鼓凸肌腱的两臂挥动沉沉的风镐的默默无语的挖煤人。
那静静的煤山,是挖煤人的胆魄与肝魂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