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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寒山诗注>这本书的详情?

《寒山诗注》刍评

《寒山诗注》,项楚著。中华书局2000年3月第一版。全书64.1万字。校注正文、引用书目、

附录(搜集了有关寒山事迹和传记、诗集的序跋和叙录、拟作等)1036页,前言、诗句索引等

113页。首附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传周文绘的《寒山拾得图》,《四部丛刊》景宋本《寒山子

诗集》、日本宫内省藏《寒山诗集》、《四部丛刊》景高丽本《寒山诗》书影各一帧。

本书不仅为项楚教授的最新著作之一,也是目前国内外学术界有关寒山研究的最新、最为重要的成果,是我国文学、佛学、语言学、古籍整理乃至整个文化研究领域中的一项值得注目的成就。

寒山何许人也?上个世纪编写的一些文学史教材中没有涉及。寒山诗在其产生的唐代确实没有什么社会影响,不过时而为禅师引用以化人而已。降至宋代,开始受到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朱熹等文人的喜爱和摹拟,但并没有在正统文学中取得一席之地。“五四”以后,胡适等人提倡白话文学时,一度引起学术界的重视,不久又重归沉寂。然而,近几百年寒山诗来一直在日本受到重视和推崇;上个世纪50-60年代,美国“垮掉的一代”更是奉寒山为偶像。今天,西方的寒山热虽然已经消褪,但寒山已然与屈原、李白、杜甫、苏轼这样的大诗人具有同等的知名度,寒山在世界文学上的地位已然确立。

西方学术界,从1950年代开始即出现了寒山诗的选介、选译本。如:阿瑟·韦利(Waley, Arther)《寒山诗二十七首》(27 poems by Han-shan),载《邂逅》(Encounter)第三卷第三期(1954年9月),第3-8页;主要属于翻译。伯顿·沃森(Watson,Burton)《寒山:唐朝诗人寒山诗100首》(Cold Mountain: 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shan),纽约·格罗夫出版社(New York:Grove),1962年;既有翻译,也包括介绍。对寒山诗展开深入研究的滥觞,得数吴其昱的《寒山研究》(A Study of Han-shan),载《通报》(T’oung Pao)第四十五卷第四、五合期(1957年),第392-450页。再后,加里·斯耐德(Snyder, Gary)付梓了《乱石和寒山诗》(Riprap & Cold Mountain poems),此为著作第七种,圣·弗兰西斯科:四季基金会(San Francisco:Four seasons Foundation),1966年。步入1970年代,罗伯塔·斯坦伯格(Stalberg, Roberta)写出了其博士论文(ph. D. Diss)《寒山诗集》(The Poems of the Han-shan Collection),俄亥俄州立大学(Ohio State University)。1983年,雷德·派恩(Red Pine)的译注本《寒山诗全集》(The Collection Songs of Cold Mountain)问世,汤森港:科波·坎农出版社(Port Townsend: Copper Canyon)。较新的成果,为罗伯特G·亨里克斯(Robert G. Henricks)译注的《寒山诗全注全译》(The poetry of Han-shan: A Complete,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Cold Mountain),见于《SUNY 佛教研究丛书》(SUNY Series in Buddhist Studies),奥尔巴尼: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0年。

日本上个世纪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渡边海旭监修的《寒山诗讲话》,京文社书店,1933年第二版。太田悌藏译注《寒山诗》,东京·岩波书店,1934年初版。入矢义高译注的《寒山》,为《中国诗人选集》之五,东京·岩波书店,1958年初版,1961年第二版。入谷仙介、松村昂译注《寒山诗》,属《禅语录》第一三种,东京·筑摩书房,1970年。另外,1990年代还问世了另一种研究专著。1989年,韩国也出现了金达镇译注、崔东镐解说的《寒山诗》(世界社)。在中西方寒山诗研究热潮的推动下,中国大陆和台湾也陆续问世了几种著作,如:曾普信编注《寒山诗解》,台湾花莲·华光书局,1971年12月30日初版。陈慧剑《寒山诗研究》,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89年9月第二版。钱学烈《寒山诗校注》,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10月第一版。 郭鹏《寒山诗注释》,长春出版社,1995年3月第一版。钱学烈《寒山拾得诗校评》,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7月第一版。上述著作,质量参差,良莠不齐。

1992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梅维恒(Victor H. Mair)教授,将罗伯特《寒山诗全注全译》与其他人的著作,作了全面的对比和评价。文章认为,以寒山诗研究为视角,可以窥见世界汉学界的的一大弊端:即几乎全然漠视中古汉语俗语言原典中的口语及俗语言成分,而且以割裂词为代价而过分关注单个汉字,无视中古汉语俗语言的语法特征。[1]

《寒山诗注》的首要贡献是,正好弥补了西方寒山诗研究乃至西方汉学界研究存在着的语言学方面的这一大遗憾。寒山诗为研究唐代口语词汇的基本材料之一。而众所周知,项楚教授是研究唐五代俗语言的行家里手,他善于广泛运用包括佛、道等方外典籍在内的各种传统文献以及俗文化文献,以细致入微地辨析难于索解的、特别是貌似平常的俗语词。《寒山诗注》延续和发展了这一传统。寒山诗第O七六首:“有汉姓慠慢,名贪字不廉。”项教授认为,“汉”字是对男子的鄙称,源于北朝胡人鄙视汉人;因长期沿用,汉人彼此或亦称“汉”,且轻蔑之意如故;并举出《北史》、《北齐书》的用例,以及寒山诗中的其他五处例子。(第206-207页)一般不会注意的“汉”字,竟然会隐藏着如此深的语义和历史背景!寒山诗第O七七首:“暖腹茱萸酒,空心枸杞羹。”项教授曰,“空心”即空腹;空腹进补,药效最佳;该句意谓空腹服用枸杞羹。用例则撷自《道藏》本《四气摄生图》、《上清经真丹秘决》、慈受《拟寒山诗》第四三首、欧阳修《与梅圣俞书》。又以《抱朴子内篇》、《太平广记》等证明,古人相信服枸杞可以延年益寿的习俗。(第208-214页)

其次,对口语俗词之外的其他生词僻典和佛家语汇,作了推源溯流式的考释,达到空前的水平。寒山诗第一九一首:“有身与无身,是我复非我。如此审思量,迁延倚岩坐。足间青草生,顶上红尘堕。”项教授从茫茫佛教典籍中,探明“足间青草生”典出自《观佛三昧海经》卷一:“菩萨是时入灭意三昧,三昧境界名寂诸根。诸天啼泣泪下如雨,劝请菩萨当起饮食。作是请时,声遍三千大千世界,菩萨不觉。有一天子名悦意,见地生草,穿菩萨肉,上生至肘,造诸天曰:奇哉男子,苦行乃尔,不食多时,唤声不闻,草生不觉。”中国佛教文献中,如敦煌本《八相变》、《明觉禅师广录》等中并有化用。(第493-495页)寒山诗第一九八首:“世间何事最堪嗟,尽是三途造罪楂。”粗粗一看,似乎文从字顺,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项教授却说:佛教谓造罪之人死后当受恶报,“楂”则是对人的鄙称,又写作“查”等,如王梵志诗第一八七首“饮酒妨生计,★扌雩蒲必破家。但看此等色,久后作穷查。”宋释圆悟《枯崖漫录》卷中亦有“娘生爷养 好儿女,也有许多无赖查”之句。(第512-513页)一下子即拨开了迷雾,显露出文字后面的底蕴。还需要指出的是,《寒山诗注》梳理出了后人大量化用寒山诗的情况,这不仅令我们更为真切地感受到了寒山诗对后世的深远影响,而且为我们进一步从佛学、文化学等角度进行探索指明了方向。比如,寒山诗第二O一首“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岩前一点空。明月照时常皎洁,不劳寻讨问西东”,即至少为唐代和明代禅僧在参访或应酬时所用。

第三,在中国下层文人文学、佛教文学、比较文学等方面的贡献。该书的前言部分,准确地概括和勾勒出了寒山和寒山诗的面貌。(1)、寒山此人生卒年不详,姓名亦不传;因长期居于天台山的翠屏山(别称寒岩、寒山),故而自称寒山或寒山子。有关其时代和生平等,一种说法认为是初唐贞观时人,疯狂贫士,其诗集乃台州剌史闾丘胤令僧道翘搜集编纂;另一种说法曰,为中唐大历时人,其诗集由徐灵府在宝历初以后编辑和作序。作者认为,后者最近真实。(2)、现存寒山诗或许不是其诗作的全部,其中也可能混入了别人的诗。诗的思想驳杂不纯,大致可以分为世俗诗、隐逸诗和宗教诗三类。世俗诗主要写于前期,其中的一些抒情咏怀诗表现的民本思想、怀才不遇的悲慨、对亲朋好友的深厚情意,与唐代一般士人并无二致;生活场景诗,有的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有的则为对人生无常的反复喟叹――这成为他通向佛道的途径;大量讽世劝俗诗,并不只是对社会不平的批判和冷眼旁观,而是以一个下层民众导师的身份而劝诫。隐逸诗中数量最多、最具特色的是后期处于寒岩时的山林隐逸诗,它们表达了对天台山的礼赞,记载了在这儿和生活和感受。宗教诗,表现了诗人从道教到佛教的心路历程,佛教的信仰愈老愈笃,他批判粗鄙的僧侣,倾慕禅宗的心王,但又流露出居士的意识;宣传教门观念的诗,反映了唐代民间佛教的实际形态;禅悟诗在具体的形像的描绘中,创造出一种充满哲理的悟境,这正是其魅力所在。总之,寒山诗的基本倾向是佛教的精神。拾得诗大体都是佛教诗,没有超出寒山诗的范围。(3)、艺术风格多样化:其化俗诗,多用白描和议论的手法,俚俗的语言;隐逸诗多著力于风景描写,力求创造禅的意境;……总的风格是,不拘格律,直抒胸臆,或俗或雅,涉笔成趣。后人称这种诗体为“寒山体”。总之,作者认为,寒山是以王梵志诗为代表的唐代白话诗传统的直接继承者,是继王梵志之后唐代白话诗派最重要的作家;但寒山诗又自有其特点,浓重的个性色彩中焕发出醇厚的人性之光。

作者还在注释中,追根溯源,探赜发微,凸显出了寒山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前影后踪。这在该书中俯抑即是。如大家熟知的苏轼《江城子》词(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即“十年生死两茫茫”),与寒山诗第一三四首的意境颇有相似之处:“昨夜梦还家,见妇机中织。驻梭如有思,擎梭似无力。呼之回面视,况复不相识。应是别多年,鬓毛非旧色。”同是梦见久别的妻子,只是内容或有生死之异尔。(前言第6、16页,注释第344-346页)至于陆游、黄庭坚等许多诗人,也对寒山子具有特殊的兴趣。

第四,对中国文化史研究的贡献。如前所述,作者在考释阐明词语短句时,善于运用自己在佛教典籍和义理方面的精深修养,阐释佛教术语,探索与佛教有关的语辞或者典故,并洞察出非佛教性题材背后的佛教性因素,发抉出佛教性题材中伏匿着的中华文化底蕴。这使得本书在汉语史、文学史、宗教史方面的成就和价值之外,更具有了思想史、文化史和社会史等方面的成就和价值。该书发明原著里中国文化和佛教文明等背景因素的例子,几乎充满了每一书页。如寒山诗第O七五首“贪淫状若猪”一句,实际上反映出我国历来对猪既贪且淫的习性的认识,从《左传》到唐代牛僧孺《玄怪录》,例子不胜枚举;甚至印度文化中也有类似的看法,如《增一阿含经》即有“若有一人,习于淫欲,作诸恶行,亦不羞耻,……是名为人如猪。”(第203-205页)这实际上还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中国文学史上的猪八戒这一形象。寒山诗第O七七首“饶你居犀角,饶君带虎睛”,古人以为犀牛之角和虎睛皆有辟邪避祸解毒之效,故而多食之或带之,作者前一句举了从《抱朴子》到《太平广记》等五条书证,后一句的书证更多达十一条!

第五,对中国古籍整理方式方法的创新。本书包括寒山诗注和拾得诗注两个部分,***收入寒山诗313首,别附佚诗12首,拾得诗57首,别附佚诗6首。校勘方面,以四部丛刊景宋刻本为底本,校以日本宫内省本、正中本、高丽本及四库本等善本,以及其他传世版本、古注本、宋以前的禅宗语录和著述。堪称海内外寒山诗的最为完整和可靠的定本。

实际上,该书的最大贡献不是简要精当的校勘文字,而在于作者在进行丰赡详明的校注的过程中,时刻立足于文化史这一大的视野。一般来讲,传统意义上的校注,只是作校勘学角度的字词判别复原,以及语言学角度的释字解词。本书的校注则除了训释字词、发明典故、阐述原作在思想内容和艺术方面的底蕴之外,还始终注意凸现寒山诗出现的时代背景,从若干个方面揭示出寒山诗背后的文化氛围及其承传流变。故而本书不仅仅是对寒山诗本身的研究成果,更是认识中国古代社会、特别是中古时期文化的一个宝库。这是更高一个层次上的校注,是对中国古籍整理方式方法的创新。――实际上,项楚教授的所有论著都贯穿了这个特点。比如,寒山诗第O九六首“学道多沙数,几个得泥丸”,“泥丸”有时可解作泥弹丸,但在此处,则应是道家之语,意谓成仙。道家之“泥丸”本指上丹田,佛教也有“泥丸”一词,即涅盘之异译;佛教既以之作为修行之终极境界,所以道教遂也将“泥丸”作为本教修炼的最高境界,即成仙上升。至于别的寒山诗本子有作“泥洹”者,盖是以为寒山诗的“泥丸”乃涅盘之意,故改书为“涅盘”的异译之一“泥洹”也。(第259-261页)

总之,穷尽性地校勘、注释了唐代白话诗人寒山和拾得全部诗作的《寒山诗注》,是传统治学方法与现代学术思潮相结合的产物。该书充分发挥了作者国学根柢深厚、精于校勘考据、谙熟佛教和其他四部典籍、擅长融会贯通的治学特色,以考证为本,表达了作者的许多独得之秘。作为治学方式的典范,该书得到了海内外学术界的公认。它的出现,不仅填补了国内学术界的一大空白,更直追和超越了海外的研究水准,和作者的《王梵志诗校注》及其他俗文学研究成果一起,改变了我国文学研究领域中忽视俗文学这一局面,揭开了中国俗文化研究的新的一页。